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6章 第三回上
    章回接信,速速覽畢,拈信沉吟不語。謝楷忙問緣由,是否家中有甚變故,信由何人所寄。見他關切,章回道:“非他,家兄所寄。說二月乃父親壽辰,令我返家行禮。”

    謝楷聽說,臉上顯出些微詫異。片刻方道:“這是正禮。果然當回的。”又道,“若我不曾記錯,懷英是三年前到的明陽書院,從黃先生學習?這些年雖每有常州書信往來,卻未見你返家。”話到此處,謝楷住了口,只拿一雙眼注目章回。

    章回笑道:“確如啓莊所說。然而其中也有些緣故。當日來南京,父親便與黃先生有言在前,必令專心學業,不可以家人分心。故此幾年間只偏勞家兄等在長輩跟前盡孝。而今書信來,卻果然當詳作打算,速速返回了。”

    謝楷道:“然而黃先生《十七史疏正義》,纔講了開頭兩章。”因又道,“你若返家,須得與黃先生告知纔是。”

    章回笑道:“這是自然。即刻便去。”一邊說,一邊喚書童進寶。吩咐先往明義堂看黃先生可在,若不在,則往幄雪山房查看。小書童應了一聲,急忙忙去了。片刻回報:“黃先生與黎先生、程先生三位正在幄雪山房辯經。”

    謝楷一聽,不等章回開口便道:“且住!我纔不上你當。上回先生們辯經,叫你硬拉了湊去,沒聽他們說些什麼,倒先天文地理春秋漢魏梵經道藏考校了個全套,險些半條小命兒交代到那裏。你有事,自去尋先生說話,想叫我一道,萬萬不能。”

    章回笑道:“也罷。但若先生首先提起,我也不與你打什麼掩護,直說你不願去便是。”說着袖手出門,留謝楷自瞠目咬牙不提。

    這幄雪山房原修建在明陽書院中花園之中,與章回等書院學生日常起坐處頗有屋宇院落相隔。章回一路行來,多見同學。招呼之際,聽說是往幄雪山房,紛紛臉上變色,更有一二平素熟悉者竊聲提醒“先生們辯論未竟”。章回笑笑頷首,步下更不稍慢,直往花園裏而去。至山房,肅整衣冠,這才揚聲請入。

    一時屋中爭辯聲稍歇。章回入內,先向正面座上書院山長程葉知行禮,然後依次與黃、黎兩位先生問安。

    這明陽書院山長程葉知先生,字睿秋;黃先生黃肅,字雁西;黎先生黎敖,字廣如。三人均是一時的大儒。程葉知先朝時曾任閣老,致仕後掌明陽書院,門下弟子既衆,此刻更有數名實職重權的方面要員、在列朝官,聲威極是顯赫。黃肅黃雁西源出蘄州黃氏一脈,成帝朝領相黃無溪的玄孫,繼承黃氏樸學一門,當代學名盛隆。這黎先生黎敖在科舉上卻頗不利,二十歲中秀才,到近六十歲才中了舉人;然而其天南地北遊歷極廣,地理水文曆法音律,博取兼收自成雜學一派。章回也不知他們先前辯論什麼議題,行過禮,只笑說道:“打擾先生們論學,小子請恕罪。”

    程葉知頷首道:“無妨。你有何事?”

    章回便將家書之事說了。末了道:“學生離家已近三年,也想回家一行。待奉過父親壽辰,便轉回南京,應當不至於耽誤功課。”

    三位先生相互看幾眼,黃肅首先笑道:“原來仰之生辰,我等竟都忘了。然而便是你不來說,我們也要叫人去尋你。就如你言,懷英到明陽書院也有兩年餘,仰之叫不可以家人分心,你便老實不回家,也算是難爲你小孩兒家了。”

    章回不由道:“學生已經十八,先生也賜下表字。”

    黃肅大笑:“二十加冠,方爲成人。若不爲當年忙忙打發你趕考上路,也不予你那表字。做不得數,做不得數!”

    章回知道黃肅只爲調侃自己,含笑不接話頭。一旁程葉知卻正色道:“雁西,休得玩笑。懷英此來是爲了正事。你只把我們先頭幾人合計告之與他。”

    黃肅這才止住笑,道:“也罷。然而非是我們幾人合計,是你和周匡明兩個一力要如此,憲章、廣如也跟着起鬨。我卻是不肯贊同的。但成與不成,到底要看章仰之與他自家決斷。”說着,又狠狠瞪程葉知、黎敖幾眼。

    章回聽他說話,又見三人神情,心想是師長們內裏有所異議分歧

    。言語間又提到父親章望章仰之,需要他來決斷,心中不免好奇。卻按捺住不發問,只等黃肅將事情道明。

    果然黃肅向他道:“懷英,今年乃是大比之年。你可有打算?明歲春試是否下場?”不等他回答,自己繼續道,“你十四歲過府試,轉年中舉,繼而上京,卻在京郊一場大病,錯失會試。而今也將三年過去,比之當年,自然是學問精深了許多。但你自己可有這把握,往天底下人面前去一搏?”

    章回踟躕,一時不答。黃肅見狀,向程葉知道:“看罷!他小孩子自家都不曾有過這些想頭。若有一絲今科下場的念頭,此刻便該立即應了。我原說他年紀小,打磨紮實了基礎纔是正道,他又已經有舉人功名傍身,何必趕這個趟?”

    程葉知笑道:“懷英不過多思慮片刻,你就急急忙忙這一番話。雖然你是他老師,未必就完全知他心思。我幾個也都是他先生,也未必不曉得他小孩子心中計量。罷了,知道你不贊成這個,我也不再勞你口轉話,還是自己與懷英說。”說着向章回道,“想你也明白了雁西的意思,明年春闈,他不想你下場。然而學問之道,厚積薄發,長年累月或能見尺寸進益,區區一二載磨練不過如此。我與你周先生、錢先生、黎先生幾人合議過,最好便是今番下場;無論中與不中,能遊歷京華上國,於你此後皆有裨益。”

    程葉知又從袖中取出書信一封,遞與章回,道:“這是我寫與令尊的,你帶去給他。書院裏幾把老骨頭的意思都在裏頭,仰之一看便知。”

    黃肅跌腳,道:“竟還寫了這個,狡鬼、狡鬼!懷英莫急,我這便也寫一封信,你帶給仰之。做老師的,必不能誤了學生大事!”說着起身,急忙忙往側廂書房桌案而去。

    程葉知向章回笑道:“你老師便是這個急驚風脾氣,虧得你倒老成,凡事沉得住氣,果然是仰之的一脈相承。”

    章回道:“先生誇讚。然而與父親相去太遠,實在不敢比的。”

    程葉知道:“說到仰之,今年應是……四十有四?”見章回點頭稱“是”,臉上形容卻稍有異,隨即明白,笑道:“是我記差了,今年當是合了暗九,原該要好生操辦一場。你身爲人子,正當回去爲兄長分擔,共賀親長盛事。”

    章回忙行禮:“定遵先生教導。”

    程葉知頷首,又道:“還有老太太那邊,記得替我們都磕個頭。”見章回微詫,程葉知臉上露出懷念追憶神色,悠悠道:“你曾祖榮公,當年教誨,真發人深省;治學立意高妙,更叫人景仰拜服——可惜當時才華不到,雖聽他說了數篇經義,到底未能入得他門。”向章回笑道,“偏是你那黃雁西高運,一跤跌進門牆,在你家養了大半月傷好,竟教他混了半個弟子身份回來。可恨、可羨!”

    章回聞言道:“竟有這樣事情?父親只說老師與我家頗有淵源,這才肯收了我這弄乖丟臉的做個學生。”

    程葉知笑道:“你便聽仰之混說!若早知道是你,明陽書院哪個不想攏了來?只是你父親也太小心,怕錯了次序排輩,不好稱呼,專門尋了黃家這七拐八彎的親戚長輩做你老師,倒叫書院裏同學多不知道你延陵章氏長房嫡孫的身份,只當你作黃雁西的遠房侄甥。”

    章回笑道:“若從大姑太太身上論,我是當稱老師一聲‘伯父’不錯。”

    程葉知搖頭,喝一口茶。章回忙與他續上,轉身又與黎敖續茶。程葉知將杯子擎在手裏,看他片刻,突然笑說:“你這就往你大姑太太家去!正好你回常州的事也要稟告,順道便把這些爭論前前後後細緻一說。我倒不信,老夫人會贊同他這隔房侄子的主意,倒攔着嫡親侄孫會試下場。再者,你大伯父也必定是贊成你明春入闈的。”

    章回笑笑應了。程葉知又囑咐幾句,這才令他出門。此刻黃肅書信尚未寫就,見章回過來看,只道:“你先不管,稍後我自打發人送往常州仰之處。”目視章回身後跟來的程葉知兩人,臉上竟是頗信不過的神色。程葉知見狀失笑,章回則啞然,默默退出不提。

    作者有話要說:  調整章節,不是更新,咕嚕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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