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10章 第五回上
    卻說林如海見姨母,納頭叩拜,待禮行全,章太夫人方忙的叫起,說:“林外甥也是有年歲了的,何必如此。”一邊看林如海身姿形容,一見卻是大驚,問道:“數年不見,怎地清瘦至此?”

    原來這林如海神態清雋,目朗眉長,人卻極瘦削,此刻身上袍服未換,層疊壘摞,竟有不勝衣之感。見章太夫人關切,林如海忙笑答:“姨母關懷。外甥原自來如此,倒叫長輩擔憂了。”

    章太夫人聞言,方纔笑道:“也是。我記得你母親,未出閣時最是纖細嫋娜。見你形容,也勾出當年姊妹間相處模樣來。”一句話勾得兩人俱多傷感,便要垂下淚來。左右忙勸住了。章太夫人對林如海道:“只是而今你到底不是少年人,也要善自保養,珍重體態纔是。”林如海忙應了是。章太夫人又讓坐,林如海謙辭一句,這才入座。房內的丫鬟送上茶來。

    章太夫人見林如海低頭喫茶,方轉向長子黃幸笑道:“今日你們兄弟倒巧。只是既然到家,先說好,衙門裏頭公事且統統收起。教我多聽了一句,我可要不依的。”

    黃幸忙笑道:“母親吩咐,怎麼敢不依。再者請林表弟到家,原就是爲敘兄弟親戚情分,哪裏還有旁的?”又問,“二弟、三弟怎的還不見來?林表兄到家,可命人去通報了?”

    左右早有嬤嬤僕婦回道:“三爺並三太太早到了,正在外頭門廳下候着。二爺與西四牌樓的肅大爺在後面書房裏論文談詩,已經去報請了,不多時必到。”

    黃幸頷首,向林如海道:“便是黃肅,而今在明陽書院裏頭做教習。平時與端之最好。”

    林如海笑道:“端之素來博學,黃雁西明辨著世,要好也是難怪的了。”又說,“陽明書院裏大儒雲集,學士衆多。可嘆這一向公務繁忙,淮揚江寧雖在咫尺,竟不能到。今日能見黃雁西,卻是意外之喜,也可稍解我來去匆匆的遺憾了。”

    黃幸道:“可是擡舉他了。不過閒人一個,書院裏最末流者。若真有意,索性叫他辭了這邊的館到廣陵書院去,也好日常與你爲伴。”

    林如海大笑:“表兄這般說,我先代廣陵書院白石山長拜謝過。只是程睿秋那邊必得要惱了我。”

    黃幸道:“無妨。就把端之與程睿秋,大約勉強也能折過。”轉頭向正上章太夫人道,“二弟在仕宦一途上向來無心,隨衙應卯,並無趣味。乾脆跳出來,專一走學問之道,或還對了他的胃口。”

    章太夫人佯怒道:“先頭才說了,今天我不要聽一言半句外頭的事情。你們兄弟或做官或治學,問我有甚麼用?你只管同你兄弟說去。只是說到黃肅,你忘了如今英哥兒乃是拜他做的老師?你讓做老師的去了揚州,做弟子的難道能不叫跟隨了去?我才得了回小子幾日的奉承,纔不要放了他去。”

    黃幸先一怔,方纔笑道:“要非是母親說起,我一時竟混忘了。”忙向林如海道,“便是常州大舅父家的外甥,仰之的兒子章回,小名英哥兒的。”

    林如海道:“英哥兒?莫不是十四歲入學,轉年就考出舉人,且還是第十九名的?當年接到大舅父書信,言辭中再是歡喜不過。”

    黃幸笑道:“就是他。自那後,他便一直在明陽書院裏讀書,也難爲喫得下許多苦頭。這孩子舉止形容,品貌談吐,都最像仰之。今日也到家來,待會兒你一見就曉得了。”

    這時有嬤嬤僕婦進來說二老爺、三老爺並兩位太太,還有黃肅都在門外,問章太夫人的安並請見。太夫人先看一眼黃幸,才道:“叫都進來,大冷的天,別凍壞了。”又命人說,“叫家裏少爺、姑娘們都來,與林家叔伯行個禮。”

    一時各院裏通報,人都到章太夫人的上房。女眷們與林如海略見一見就都避到後廂。章太夫人便道:“難得今日齊全,你們也都別家去了,就留在這兒陪老婆子喫晚飯。幸哥兒,請林表弟到外面屋裏喫酒,你兄弟幾個都陪着。象小子,你跟你的兄弟們在旁邊伺候,與你們老子叔伯斟酒倒茶。”末了又向章回笑道,“回小子,姑祖母只派給你一件事,看好了你家先生。我瞅着他現在臉上就有幾分紅,待會兒定不許胡吃海喝。”

    章回還不及回話,黃肅已經叫起屈來:“也不曾喫幾杯,堂嬸怎地又說我?小子們都在,也忒沒臉了。”

    章太夫人呵呵笑道:“才說一句你就嚷嚷,還想着有臉沒臉?成天饞那一口黃湯,虧你還做英哥兒的先生,難道不記得聖人說‘惟酒無量,不及亂’的話?”

    黃肅無奈,行個禮說:“老太太的吩咐,我記着就是。”

    說話間,外間廳堂中席面都已齊備。太夫人道:“把屏風障子換了那架黃花梨雲錦繡隔斷的來。雖說男女不同席,到底一家人。媳婦、丫頭們也要聽聽爺兒們的言語談吐,多少開些眼界,知些好歹。”下人們忙換過了。

    衆人這才入席,先一杯祝過章太夫人壽,然後才各自舉箸,喫喝飲食。寂然飯畢,裏間送上茶水漱口,而後是消食閒遣的茶果。外一桌上,將未盡的飯食器具一應撤下,換了精緻的佐酒菜蔬並熱酒上來。章太夫人從裏間傳出話來:“我們裏頭自在說話取樂。你們喫酒,若看雪,只管支開了窗戶子。已經叫下人多取些火盆暖爐擱在外頭廊沿子上候着,屋裏看住了手爐子便是。”

    黃幸、林如海等先向裏間謝過太夫人安排,這才安坐,酒助談興,評文論史,嬉笑怒說。黃肅見這一桌上,黃幸深沉細緻,黃平博聞廣識,黃年才思敏捷,林如海則是前科的探花,經史子集無有不知,且皆是能言善道,更兼又有親戚情分,百無禁忌,心懷大暢,直說的口若懸河,舌燦蓮花,手舞足蹈,已而忘形。一面大呼道:“快哉!快哉!與如海一

    席辯,勝過與睿秋老兒百次!懷英倒酒!看我與探花公再舌戰三百回合!”

    這邊章回、黃象,並黃平之子黃昊、黃旻,黃年之子黃晟,五個同輩兄弟早另開了一席,自在說笑作耍。聽黃肅喚,章回忙執壺過來,卻不即斟酒,看着黃肅面若酡紅,笑說道:“先生醉了。”又看林如海,見他清瘦臉孔面色不十分紅,眼底卻有些青白,道,“林伯父也飲了許多,再飲怕有不美。”

    黃肅不爽道:“便你有這些囉嗦。弟子倒管起老師喝酒。象小子便再沒那多話。”

    一旁黃年頓時笑道:“象哥兒除了對上他表哥,與他親老子日常都沒幾句多說。雁西你可算會找人來比。”

    黃幸道:“回兒說的有理。雁西你飲得不少,連如海怕也被灌下去了小半壇,雖然我這兒酒好,也莫要太貪,非要一次鬧個點滴不存才足興。”見黃肅面色,又向章回道,“與他倒上這最末一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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