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14章 第七回上
    卻說章回謝楷坐船向常州城去,先由秦淮而入揚子江,到鎮江轉入運河。這日乃是二月初七,水上雖無甚風,卻是順流而下,一路平穩輕快,不多時便行了半程,抵達京口渡岸。那水姓的船家看看日頭尚早,便對章、謝二人道:“今日恰趕着小潮,運河與江水相通,夜裏不能走的,必得泊在這兒一晚。兩位相公若想岸上逛逛儘管去。若不嫌氣悶,依舊坐在艙裏,我叫家裏的收拾兩個乾淨蔬菜,再岸上打兩壺酒來給相公們喫。”

    謝楷道:“這裏喫酒,也不怕酸麼?”隨即笑起來,說:“只是玩笑話,老哥哥別多心。日頭雖早,這天時要暗下來也快。可惜不能往那金山焦山北固山去走一遭,今夜也只能問一問春風幾時才能綠了江南岸了。”說話時眼中頗顯出幾分躍躍。

    章回搖頭道:“果然是不能去。一來歇的辰光短,二來江上浪頭已經看到起來。不然,就這裏耽擱一天也不妨,哪怕再多看一看瓜洲古渡,也是應當的。”

    謝楷聽他言語,臉上突地現出兩分怒色,說道:“什麼叫‘也是應當’?你要趕回家去爲尊長慶壽,路上豈有遲延耽擱的道理?更不用說還是爲了遊玩山水的緣故。既然不由衷,就不必再多言!”

    他突然發怒,章回一怔尚未言語,旁邊小書童進寶已經尖聲叫出來:“謝相公你嚷什麼?我家公子幾時說要耽擱遊玩了?還不是你自己想玩。”一語未了,已被章回一個眼色瞪住。進寶收了口,眼睛卻還瞪着謝楷,腮幫子自內向外凸起,一副氣鼓鼓模樣。

    而這謝楷卻是猛然頹下氣勢,連身子一起縮起來,道:“是我自家發癡,懷英莫要理我。”

    章回見狀,心知有事,一時又不知從何問起,只笑笑說:“先前隨老師在海慧寺,曾與金山寺鏡海法師有一面之緣。若啓莊不介意天氣寒涼,我們這便尋他去,登山望水、秉燭夜談,如何?也不至於誤了明日路程。”

    謝楷搖頭,道:“懷英一片好意,我卻已經無心。”看一眼章回神情,又正色說:“確是如此。先頭突然發作,只是聽了你一個‘不然’,觸了一些旁的想頭,現在已不要緊。但在艙裏坐了一日,卻也氣悶。要不街上走一走去?”

    章回見他含糊句詞,也不多問,應了他提議下船。留了書童進寶在船上幫忙看火做飯,自己與謝楷將碼頭渡口一帶慢慢轉遍。謝楷這時卻又恢復了嬉笑隨意的模樣,一會兒看麪塑,一會兒捻泥人,一會兒又蹲在拿着細細扁扁的篾片編各色玩物兒的老丈跟前,讓他一個一個地編蟈蟈、蜻蜓和草蛇兒來。口中還說:“帶回去給進寶小哥兒頑,一定喜歡!”

    章回聞言,好氣復好笑:“你難道不知道他其實最怕蛇?弄這個回去,怕不連船掀翻了去。還不放下!”又對那老丈說:“勞煩老丈再給編個大些的籃子,好裝那些回去。”那老丈原本就有一隻方的篾條筐編到了大半,手下加速,不過頓飯工夫就完了工,又在蔑筐提耳上繞了一圈兒紅布頭,這纔將各色編的玩物兒擱進去。章回又從兩邊攤子上買了些簡單但新奇的陶塑、竹雕與瓷的小擺件,多是桌、椅、樓閣與貓、狗、鳥、兔的,小的只有拇指兒大小,大的也不過半個手掌,一併都放到筐中,拎在手上。謝楷問:“你買它作甚?”

    章回笑道:“家裏頗有些堂房兄弟姊妹,年紀小的,帶回去多少也算是個伴手。”謝楷會意,這纔不多言語了。

    兩人總在渡頭轉了一圈,然後才返回船上。那船家一家早已收拾了飯菜,雖只用一條大魚,卻整治了四個菜:魚頭燉湯,魚尾焦炸,魚身從脊背上剖成對稱的兩半,一半加了蔥姜清蒸,底下鋪了一層他自家醃的鹹菜豆瓣,一半用紅燒,配了足足的粉皮與豆麪餅,再配上一盤醬瓜、一盤蘿蔔乾並一大盆米飯,桌面竟顯出相當的豐盛,更兼香氣誘人,頓時將人肚裏饞蟲盡數勾出。謝楷平日雖飲食|精細,此刻也不免生津滋涎,入座只隨意與章回讓一讓,舉箸便往盤中揀去。章回見他喫喝開懷,似已將先前不快全然忘卻,也填一小碗米飯,在旁相陪。

    飯畢,船家女人送了水到艙裏來供洗漱。謝楷因先頭來得匆忙,並無衣物隨身,此刻也只得先用一件章回的衣服穿了。好在兩人身量彷彿,冬日裏衣袍又較平時放得略寬大,此刻穿上倒也合身;只是待把周身那些配件玩物兒戴上,卻顯得不再相宜。章回笑道:“罷了。真是天生只該穿綾羅綢緞的命。這麼身棉袍子在你身上竟不順眼起來。總算只臨時穿一穿。”

    謝楷也笑,又看一看自己身上,道:“我覺得倒好。不如明天也不換過,就這麼穿着去。”兩人又說笑一陣,方纔歇下。

    到第二日,天色纔剛有些亮,船便從鎮江起航,繼續南下常州。不多時,章回、謝楷也先後起來,船家女人又送了熱水來,供他早晨洗漱,再又送了早飯來。這次卻是簡單,只有瓷甕裝的白粥和一小罈子醬菜。船家女人一邊遞過扁竹籃子裏裝的碗筷,一邊說:“實在不曉得公子爺們起得這樣早。那摻魚湯的粥還沒弄好,要在爐子上再煨着一刻多鐘纔好入味。要不行,我先批些魚片往熱湯裏滾了,蘸上些醬醋薑蓉之類的,給相公們配粥?”

    章回立刻掃了謝楷一眼,問:“又是你的主意?一大早的弄什麼魚片粥喫,也不嫌麻煩。”

        謝楷立刻叫起撞天屈:“可不是我!我昨兒一總跟着你,我做了什麼你能不知道?你說,我可有幾時離開,又幾時單對人說過一句話?”說時,眼珠亂轉,頓時看到那小書童進寶正悄悄往艙門邊溜去,忙叫起來:“好哇!我知道了!定是你這小油猴子弄鬼!還不快給我回來,跟你家相公說個清楚去!”

    進寶道:“怎麼就見得是弄鬼?原是想謝相公多半喫不慣船上的喫食,才特地請水嫂子弄的這個。可惜我一番好心,都叫瞎子點燈白費蠟。”

    謝楷道:“誰說白費?既然弄了,我準定要喫的。”轉向船家女人道,“那粥不要急,魚湯入味慢,細細多熬些時辰不妨。倒是拿兩塊去了皮的姜,與蒜瓣一起搗碎了把魚片都給醃上是正經。一會兒滾粥下魚片,再稍稍點一點胡椒,那才叫一個鮮美。”

    章回搖頭,道:“這船上有油鹽辣子就不錯,哪來的胡椒?真真人心不足。”揮手示意船家女人自管整治去,一邊自己從瓷甕裏舀了粥,就着醬菜慢慢喫起來。將將喫完,又讓拿了茶水,倒入碗中,將殘餘粥汁米粒連水一同飲盡,這纔將碗筷擱到一邊。

    謝楷見狀不禁笑道:“果然惜食惜福。你平時最不愛朱熹,他許多話倒是做得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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