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20章 第十回上
    卻說章回依章望之命,自家倒茶、喫茶畢,便垂手立在一邊靜待父親問話。章望見他恭肅,點一點頭,遂問:“南京一切都好?你大姑太太身子安?大伯父並他家裏頭叔伯兄弟們都好?還有忠獻伯府上,可代我們細細行過禮去?”

    章回道:“金陵城裏一切都好。大姑太太身子安。伯父伯母十分康健,諸位表叔、兄弟均安,職司皆順。忠獻伯王老將軍府上,因壽禮,伯父攜了兩次往那府上,見到老大人精神勁頭都極佳,聲氣洪亮,飲食也足。問了兒子功課並書院裏情形,考較了兵書軍令之類內容,都還算滿意;又拉兒子與象表弟對弈,我兩個合力,才勉強能與之對上一對。老大人與老夫人問這邊好,並祝父親的壽;又說姻親友好之家,誠該致賀,倒不敢當兩度三番鄭重的謝。”

    章望邊聽邊慢慢點頭,聽到最後一句,臉色不由地變一變,忖道:“兩度三番,回兒不過上門兩次,後一次還不是一早有意,我知道了,必定又是他伯父俱了謝儀。”擡頭望章回,道:“你伯父與忠獻伯翁婿之間親密,往來得多,或並不以爲多禮。論到我們,則到底又隔了一層。雖說你已經抄了經卷,總還是要鄭重地謝過他,並補上這一份纔好。這事我便交給你,將需要的東西斟酌一份,只單以我的名義封了函速速寄去,萬不可失了禮數。”

    章回應下,又道:“兒子也想過這一點,先擬了一個,但沒請示過父親,也不敢自專。又怕不妥,或是有哪裏未想到。”

    章望笑道:“既這樣,一時空了拿來我看。”說罷住了口,端了茶杯略抿一抿然後便放到一邊,眼睛看着章回。

    章回會意,先把茶添滿了,雙手奉上,隨後撩衣曲膝,跪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磕了頭,口中說道:“兒子不孝,在外三年不曾迴轉,令長輩、雙親懸心。今日回來,只問家中康健,闔府均安。”

    章望將茶杯擱下,也站起來道:“家中一切平安。老太太康健,老爺、太太並上下俱安。只你求學在外,親長懸心。今日回家,須得盡心承歡,方不枉這一番教導期望。”

    說畢,章望親手扶章回起來,仔仔細細看過一回,才笑起來:“果然是認真學了,形容兒比過去幹淨老練不少。”頓一頓,再看一看,又笑道:“還有這嘴皮子的利索,說話應對也比從前出趟兒,看着確有一點子架勢了。”

    章回聽父親稱讚,臉上不免兩分得色,慌忙低頭,道:“兒子慚愧。”

    章望早看見他神色,卻做不知,只扶了他的肩肅然道:“爲父都是真心之語。說到底,我能教些詩文道理,要掩飾你這些天性裏頭帶來的鬼張鬼智,卻是再沒本事教來的。”一語未畢,先掌不住大笑起來。章回被父親頑話取笑,心裏頭又是羞赧,又是親近,也不禁跟着笑起來。父子兩個相對笑了好半晌才歇住。

    這邊章望收住笑,一手仍扶了章回肩膀,搖頭嘆道:“笑笑好,我竟有好久不曾這樣玩笑。你也不必存心。當初我一力送你去書院,是想着教你多知道些詩書禮儀,可不是要你學着在家裏也端些個架子虛禮浮誇、拒人唬人的。如今別處我自不管,在我這裏,還和以前一樣,該說則說當笑還笑;就遵循禮數,但也不拘了真心真情——咱爺兒倆個,總像向來親厚的纔好。”

    章回忙應了,又笑道:“我也不是在父親面前拘束,只是這一路來見父親行得端整,半點規矩不缺,怎麼都不敢放肆了。”

    章望一聽,笑罵道:“混賬東西,這話是又來賴我!”兩人又玩笑一通,只叫章回將回家來所有精神心思都放鬆下來了才罷。章望這才細細問書院生活,教授的功課,又問同學師長,在南京都曾遊覽哪些名勝,經歷過怎樣不尋常之事。

    章回一一回答,也問這一年家中故事,鄰里短長,會親交友之類。一時自然說到南京尚書府裏生活情景,章回說:“在南京見到林家伯父,這一位往日卻似不曾見過,印象裏幼時也沒有。只是在大伯父家裏幾日,論說詩文學問,卻是受了他許多提點,竟有隻言片語就將蔽塞揭去之感。我總覺得家裏曾祖、祖父、父親,又有書院裏程、黃、周、錢、黎幾位先生都是世間少有的學問了,實在沒想到天底下竟還有這樣的。”

    章望笑道:“虧你還知道書院裏幾位先生,不然只說家裏,真要打一個坐井觀天了。但你林伯父也不是外人,原是咱們家至親,二姑太太唯一一點骨血。可惜你二姑太太早逝,兩家這才

    走動得不多。但就此不知道,可也糊塗得緊了。”

    章回微赧,含糊兩句,又道:“在南京時,聽大伯父說,他與父親,還有林伯父,小時候都是在常州、曾祖父跟前住了很長一段時間。讀書識字,都是曾祖父親自給啓的蒙。”

    章望聽了,臉上現出追憶神色,道:“正是如此。我們兄弟三人,都是先老太爺教導的,那時你父親最是愚鈍,兩位表兄都誦讀如流了,我卻還有多少字認得不真。”轉眼瞅見章回一臉驚疑不信,不由笑起來,說:“怎的,我難道還有話哄你?是了,我在尋常人裏資質或還算不錯,但與你黃、林兩位伯父比,卻是拍馬也趕不上的。你大伯父一目十行,過眼成誦;而你林伯父,觸類旁通,聞一知十,在詩詞歌賦一道上的天分,就是七八個我加起來也不見得能比得過。”

    章回聽了,卻不服氣,說:“但林伯父說起父親來,也是十分佩服。說您要不是被家裏誓言規矩束縛,上得京去,同樣是一科鼎甲。”

    章望笑道:“你又聽人虛誇。那會試豈能是容易的?他就這樣聰明才學,上頭還有兩位呢!我自家知道自家斤兩,可不敢隨便應了他探花公的贊。”又說,“你不知道,咱們家裏,文章或都還不錯,但詩詞書畫,卻都是女子更有靈性些。你大姑太太、二姑太太都是如此,故而你黃、林兩位伯父在這上頭也出色。你看你大伯父家那些表姐妹們,詩詞可有一個差的?你林伯父膝下雖只有一女,但他書信裏也說過,也是極其聰慧,能文善詩,叫男子們不及。”

    章回怔怔道:“章家男子能文,女子善詩?父親這話可稀奇,我還是頭一次聽說。”隨即又笑問道:“那林家表妹,父親見過她詩詞?比我眉姐姐的如何?”

    他說的這章舒眉乃是四房之女,章回的堂姐,卻因母親早亡,被章家老太君抱在跟前教養,又命章望之妻洪氏仔細看顧,十數年來,倒與他夫妻有半女之分。章望聽他問,不免就想着兩廂比較,但隨即眼光一轉,正抓着章回嘻嘻而笑,立時醒悟,不禁笑罵道:“混賬小子,不服氣便直說!你怎知道這三年過去,你姐姐詩文就比不過你?我看是皮癢,非得叫我罰抄十遍《詩三百》才罷!”

    章回一聽,慌忙討饒。父子兩個又假意呵嚇拉扯一番,方纔放過這一節去。章望又說:“得了你林伯父教導,也不是白得的。該有的禮數,你後頭且與我一一都回到了。他這次盛情,送了好些一等一的東西來,倒叫我這個做表弟的十分不好意思。等忙過了這一陣,少不得要你代我親自往揚州跑一趟。”章回忙應下了。

    一時又說章望壽辰諸事,議論各家賀禮,章望笑道:“不止你林伯父,你大伯父那邊、忠獻伯府上,還有許多各處,送來的都是一等一上好的。不僅族裏、姻親的各家皆有,更有許多故友世交,甚至有些多年沒通過音訊的,也都趕在這半月送了來。東西精緻名貴不說,要緊的是從來沒見過這般鄭重,叫你祖父都生出十足的意外。我只說或是你小孩子家不懂事,一時宣揚了出去也未可知。又有你大伯父那邊,門生故舊、人情往來的多,指不定是有人從那裏知道了消息,曉得兩家的親密,便當成了大事趕來巴結。只因有許多不曾想到的都要來,正日那一天的筵席和戲班不得不重作安排,照原先加了一倍不止。而你四叔同你哥哥怕還不夠呢。”

    章回笑道:“父親的壽辰熱鬧,這樣難道不好?況都是故舊親朋。那些從前交好的,這幾年遠着了,原也該尋個機會再親近,現湊着這樁喜事正是便宜。”

    章望點頭道:“不錯。無論真實裏到底爲什麼,只當做是故舊親朋尋個機會親近罷了。想來這些年,我們都立得正、行得端。這會子也不過是該受禮的受禮,該回敬的回敬,餘下的只當這一次賺到,平白寬裕了一回便是。”

    章回聽他說得一本正經,忍着笑,回道:“父親說得是。真情如何,各人自知。我們也不失禮,也不越禮,也不多禮,一切遵照平常行動,這樣也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咕嚕嚕,終於讓父子對答中,又出了一次林妹妹的名字……不容易啊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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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啥,關於“男子能文,女子善詩”,這個是根據眉毛的老曾祖母說的,家裏女人詩畫曲詞都有靈氣,男人寫的文章再好也免不了匠氣的說法來的。而從現在家裏留下來的幾幅老姑太太們的畫作看,確實都挺靈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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