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25章 第十二回上
    卻說章回與石榴出了澄暉堂,才入到前院,行至穿堂,迎面便望見對過裏一隊人來:當先一名老者頭頂雲巾,身上深藍綢緞繡團壽字的氅衣,行步矯健,頜下一把長鬚自在拂動,面上如帶着春風——正是章回祖父、一家之主的章霈章伯源;後面兩個中年文士作一樣打扮,萬字巾、寶藍綢面深衣,腰間夾金銀絲的絛帶,手上也各搖一把灑金的摺扇,則是章霈之子章曜、章畢,同輩裏分別排行第三與第六。再後頭又跟了一雙年輕後生,生得比章回略青稚些,十五六歲年紀,眉清目秀,也是一樣的直裰絲絛,腰間玉帶鉤純白瑩潤,卻是章畢的一對雙生子章伋和章師。

    見幾人迎面過來,章回忙立住了,垂手躬身。石榴卻搖搖上前一步,待章霈一行走到面前,才向着章霈福了一福。

    這邊章霈也早看見他兩個人來,停住腳步,先聽石榴道了來處,問了吳太君安,又問老太君吩咐。石榴一句一句說明了,末了道:“老太太叫爺們兒不必拘束,讓英哥兒跟長輩們行過禮便回。”章伯源垂手道“知道了”,然後才叫石榴先行轉回澄暉堂伺候。

    待章霈與石榴對答完畢,章回方上前一步,就在穿堂青磚地上向着章霈跪下,口中稱:“不肖孫拜見祖父大人,祖父大人萬安。”

    章霈自外頭回來,原本面上帶了喜色,至穿堂看見他隨石榴往前頭來,眉目間喜色只變得更深,然而此刻卻繃住了臉,一字一板道:“你家來了。”問:“是今日幾時到的?既回了家,孝敬老太太是一宗,但也不萬可拋開書本,荒廢了功課。”

    章回忙道“是”。章霈這才叫他起來,見過兩位叔父並堂兄弟。章回起身,給三叔父章曜、六叔父章畢行了禮,再與章伋、章師相見過。章霈道:“既是老太太吩咐了不要攪擾,那便罷了。你們且與我到房中說話。”說着,便領幾人到自己所住上房正廳中來。

    六人到中間廳上按次序坐定,便有內院裏伺候的赭衣小廝送上茶與果碟來。章回見了,忙站起身,從小廝手裏接過茶盤,先一盞奉與章霈,然後兩盞奉與章曜、章畢。章伋、章師另有小廝端了茶。

    章回侍立在祖父身近,見章霈接過茶盞,慢慢喝過一口,又遞過來,便雙手接過,仍安在手邊几上,然後再退一步垂手立住。章霈見他奉茶時動作如流雲順暢,侍立時目觀鼻、鼻觀心,鎮靜恭肅,一絲不亂,這才微微頷首,臉上也慢慢地露出笑容來,說道:“坐吧。”又叫旁邊小廝與他奉茶。

    章回謝了座,接過遞來的茶盞,先嗅了一遍茶香,然而還不及飲,外頭就有小廝報:“望大爺來了。”章回忙擱了茶盞,轉頭看門外。這邊章霈則向兩子笑道:“他來得倒快。”章曜、章畢笑應兩句,一齊站起身。章伋章師也忙離座相候。

    一時章望進得屋來,先與章霈父子見了禮,又兄弟叔侄廝見過,然後重新序座,章回再與他奉上茶來。章望接了茶,向章回略一頷首,便轉向父親章霈笑道:“今日兒子因覺得身上懶,不曾陪父親、叔父出去。卻不知學裏怎樣?府臺大人安?諸位先生、世叔伯們也都好吧?”

    章霈笑道:“學裏自是一切安好。倒是見你未去,府臺大人與衆人都紛紛問起,我已經代你道了無礙。”

    章望謝了父親,又問:“聽說今日學裏論文的題目,就是那椿庭橋的題記。父親前日的詩作可拿出與衆人看了?尤其是五言的那一篇,兒子以爲典雅工緻,最見父親學力,若拿出來,必然是壓住全場的。”

    章霈呵呵而笑:“什麼典雅工緻?不過是尋句摘章罷了。自家寫了頑的東西,哪裏有臉皮給出去招人笑話。何況月初的雅集,原該是年輕人天下。所以今日我們都靠後,倒是你旁邊這兩個替章家掙了臉。”指了章伋、章師,說:“雖說賦體上略不足些,伋小子一篇序已有模有樣,很是可觀。再有師兒的兩首七律,做得就是一羣老先生都連嘆不如,實在漂亮得緊。”

    聽祖父說到自己,章伋、章師兩個早已從座上站起身,低了頭,兩張臉卻禁不住笑盈盈露出得色來,又不時瞟一瞟坐在對過章畢下手的章回。不想章回幾處一連番的見禮伺候忙亂,早是渴了,此刻正忙着偷空兒喫茶,卻將他兩個神色全都錯了過去。

    這廂章霈也沒留意孫子間這些個小動作神色,只繼續向章望道:“纔剛回

    來路上問他們進益,都說全虧了你平日教導,時常指點他們詩文。我知道他們幾個除了家塾族學裏也不到什麼地方去,一向就只在書房裏讀書。而你幾個兄弟常在外,平時書房裏待的最多的也只有你,可見他兩個說的是不差的。便之前回兒,學問上也是一直跟的你,可見工夫原本出自一家。你既能教導出回兒,現又點撥着伋兒、師兒。還有堂房的偃小子,我也常見到就跟在你身側。如此看,往後族學之外,自家家塾裏的功課也須得你多分心看顧:到底闔家一門,同族一脈,榮澤理當共被。”

    章望忙起身應一聲是,然後才重新坐下,笑着道:“既是父親發話,兒子原沒有推辭的道理,家塾、族學兩處,以後也自當更多用心。不過說到的這幾個孩子,回兒原是先老太爺啓蒙,這個且不說他。只偃兒、伋兒、師兒三個,都是天生的聰明靈慧,兒子不過稍一點撥,便能聞一知十、立即一通百通的。因此這裏頭絕大半都是他們自家的天分和用功,實在不敢貪作兒子的功勞,卻要請老爺明察。”

    章霈笑道:“這幾個孩子確實都聰明伶俐。不過你也不要一推三二五,想着就此滑脫。我還不知道你能點撥?只是一味懶散,就怕多勞多動,連自家孩子都能一轉手丟給別人去教。若我這裏再鬆了口,只怕你又要想法兒敷衍,再不肯花多心思,下大功夫。”於是叫孫子名字道:“伋兒、師兒,你兩個來!給你們大伯磕頭,說勞煩伯伯費心,以後多多指教孩兒功課。”

    章望尚未及推辭,章畢早是拍手笑着幫道:“父親說的正在理。大哥若能用心教導孩子們,也不指望那幾個都像英哥兒一般一早地便取回功名,不過學着他們兄弟上進,舉業上頭能順利。”

    一旁章曜更說道:“我家何小子今年也十一了,正要開始真正念書的時候。我那冉小子詩文上頭愚鈍,全沒天賦,我也不敢多求。但何小子總算比他哥哥底子強些。大哥帶了四弟、五弟、六弟家侄兒,可千萬受累再捎帶上他。若有一點出息,做弟弟的再感謝也沒有。”說着又催章伋、章師,叫他們速速給章望磕頭,一面又一迭聲叫小廝去叫兒子章何過來一起行禮。

    一時三個少年聚集,都過來章望面前,口中學着他們父祖的話,一句句向章望說了。章望不得已,只能安坐受了他們行禮,一面自己不住地搖頭,口中笑道:“我自家也不曾進過一次京,若耽誤了孩子們,可不許追我的罪過。”

    這一廂行禮熱鬧完畢,章伋、章師、章何幾個終於在各自父親身後站定。章霈這才重新轉向章回,說:“前日你從南京來的家書,我仔細看了,寫的果然都還算清楚,條理順序也對。你這幾年在南京,大姑太太、幸大爺那邊時常書信來,都說你是個好的,知道言語舉動,場面應對都來得,在書院裏功課也一向用心。再有,你拜的黃雁西,還有書院裏常跟的幾位先生,都是好學問、真名家,這上頭自然也不需我多問。只是,我還要再多說一句——同門親睦、同學往來雖都要緊,但立身最根本的,還在個人的道德文章。你少年入泮,早早的中了舉人,既是我章家門上榮耀,你卻也不可就此生出驕妄之心,作出輕狂之態,毀敗墮落,辜負了師長期望,更對不起自己的姓氏家門。”說到最後,聲色已厲,全不是初時的和善帶笑模樣。

    這邊章回早站起來,垂手躬身,屏息靜默,聽章霈一番話說完,方恭恭敬敬再三答謝過尊長教訓。章霈這才滿意,繼而仔細詢問他金陵城中種種,親眷近況、學問功課。章回一一作答,且不贅述。

    一時又說到科場舉業,章霈道:“程葉知和黃雁西都與我寄了書信來,裏面對你明年入不入春闈,這兩個的想頭直是南轅北轍。他們是怎麼對你說的?你自家心裏又怎麼想?”

    章回答道:“關於明年入闈,黃先生那邊,是覺得孫兒年紀還輕,基礎尚未堅固,生平的閱歷見聞又不足,寫文用字美則美矣,見解用心善則未善。故而力主孫兒下科再試。程先生那邊,原話說是雖這一二年磨練、不過如此。周先生則說,上科入場確屬太急,當時因病誤期,於孫兒原是好事;今次則不同,縱不能列身金榜,然而京師繁華處遊覽觀察,於一生皆有裨益:故此與程先生一樣,都極力主張今科必試。至於孫兒自己,雖也深知不才,但於上國風物實在心嚮往之,所以甘願覥顏上京,以開眼界。然而究竟如何,到底還請祖父大人裁決。”

    作者有話要說:  咕嚕嚕,入V了,請大家支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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