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76章 第三十二回下
    次日起來,林黛玉先到洪氏處,娘倆兒再一同省過章太夫人,又一起用早飯。這黛玉在榮國府時起坐行止都跟賈母,賈母是個再喜歡兒孫熱鬧不過的人,黛玉、寶玉兩個不消說,迎春、探春、惜春這三個孫女兒輩總伴在身近,就史湘雲、薛寶釵等也每常請來一起飲食玩耍;再有李紈、王熙鳳兩個左右侍奉,每日自早及晚,就一時片刻的冷清也是難得。然而這尚書府章太夫人處卻安安靜靜,便崔氏、柴氏作兩撥來請安問禮,也不過稍立一立就各自請去,並無更多相陪,教黛玉不免有些奇異。結果就聽洪氏問:“到這會兒還未見大嫂子,難道這一早的就出門往忠獻伯府去了?”

    章太夫人笑道:“這陣子都這樣。雖說她哥哥嫂子已經南京家來,搭頭不過一天兩夜,那邊大小事體,三件裏面倒有兩件是她經手的,就交班,也要交個四五日呢。何況她那哥哥又有點叻嘚,無論鉅細,都不容易含糊打混過去。昨日接你,她已是躲了一天懶,今天怎麼也不能了。但話說回來,到底是有了主事的人,她一日裏去個小半日儘夠了,再加上有你跟林丫頭這樣的招牌話頭,你看着罷,一準喫晝飯前就趕家來的。你也不用一錯眼就忙着尋她,我已經吩咐過,家裏的事情依舊不必她勞煩,這些天只專心陪着你們逛,看這樣可好?”

    洪氏道:“姑媽安排,還有什麼不好的?且南京又不是頭回來,也不定要她陪着纔好到處逛。姑媽自己心疼媳婦,直說就是,不必扯上我。”說着就把頭故意向旁一扭。

    章太夫人見狀大笑,道:“你倒聰明,一下子就猜着我本心了。但既聰明,還不立即應了?偏一定要多說上這兩三句話。想來是母親跟前給慣的。林丫頭以後可不要學你這嬸母。”

    這黛玉正專心聽她們說話,突然丟來這一句,臉上頓時就飛紅了。旁邊洪氏卻只管笑,還說:“像我纔好呢。家裏從老太太下來,哪個人不歡喜?姑媽也喜歡的。”

    章太夫人忍俊不禁,手指着她晃了兩晃,隨即落下來直拍大腿。洪氏就笑着上前與她撫背。黛玉也從丫鬟手裏要了茶遞來。章太夫人連連點頭,只說“好孩子”,就着她的手慢慢吃了兩口,方問黛玉道:“林丫頭聽了一早上閒話,可覺得無趣了?都是我的不是。因我性子懶,早上尤其怕煩,向來是省了請安問禮這一宗的。且家裏慣例要做早課晨讀,你姐妹們平時也不在我這裏喫早飯,我一時沒想起來這宗,倒叫你幹坐了這麼大一會子。你也太小心,捱着無趣了也不說,這就是跟姨祖母外道了。”

    黛玉忙說並不曾悶着。章太夫人就跟洪氏道:“這丫頭是頂知禮的,我又白問了一句,果然是老了。”拉了黛玉坐在身邊,笑道:“玉兒再捱一會兒。南京這陣天氣最熱,再過兩三刻鐘,外面日頭上來,這屋裏便坐不住人。我們就往後面花園子邊上敞廳裏去。差不多你姊妹們就該放了學,都自會過去那邊,再叫她們與你頑。”

    章太夫人因問黛玉讀了什麼書。黛玉答了,又問姊妹們念何書。章太夫人笑道:“不過是跟着父兄閒玩罷了。學裏現正在講《文選》,又有前四史,她幾個覺着喜歡、有興致的,就自己去聽了,得一段是一段,難道真指望學些什麼出來?倒是你父親教你從經籍志看歷代文章,纔算一本正經的向學之道。可惜本朝雖較前朝開闊,到底還有拘泥,不然,十年、二十年後,一個女進士又有什麼拿不出手?”

    洪氏在旁聽了忙道:“女進士之類,我倒聽回兒說過,說是有人新編了一齣戲,講的是一個女子因才學過人,扮了男裝一路上京,竟考中了進士,還被委任做了參軍,處事明決、惠民有方,結果十分得人尊敬。回兒又說,這一出是有緣故來頭的,雖是戲文,實有三分真事。”

    章太夫人笑道:“你提醒我了——還真是有這麼一個戲文,就是前朝人寫的《春桃記》;而且也還當真就是依據這樣的一個女子,便是前蜀的黃崇嘏,其人其事原收在《太平廣記》裏的。只是沒有考進士這一節:一來其時蜀中未行科舉事,二來原記裏也說是當地的長官保薦才得的官。不成想後世人添油加醬,又有弄筆的敷衍戲文,扯出什麼女扮男裝考進士的話,這個實在就是給愚夫愚婦說來頑笑了——想那歷朝各代,制度雖有不同,掄才大事上又豈有一個含糊的?不說進士,單止才踏着門的秀才,入場前也先有報名、保結,根梢節末無一不查,哪裏是一個女子隨便換身衣裳行頭就混得過去的?也就是那些鬧哄哄亂爲王的處境裏,才勉強能說得圓。所以寫戲文的,也最愛用殘唐五代。只是到底也就出了一個黃崇嘏,叫人得了故事根源。《春桃記》這本,算是把人物因果串得都不壞,只可惜沒傳得好,到如今七零八落,不成個文。現既說是新編,莫非回小子看的,是有人將它從頭梳理補全了的?”

    洪氏笑道:“我只聽故事新奇,旁的再沒管。姑媽要知道,喊他過來問一聲便是。”

    章太夫人道:“就問一句話,倒要勞動跑上二里地。怪熱的天,我可替他孃老子心疼。且我已經定了,後日請一班小戲家來,趁着團聚,大家熱鬧。待過晌午,他班裏就該有人來定曲目,到時順道問了就是。林丫頭看愛什麼戲?不拘什麼,都告訴我。若他們不擅,只管再叫別家。”

    三人正說間,就聽外面腳步響,卻是柴氏帶了人過來。幾下見了禮,就向章太夫人道:“園子裏都收拾得了。怕禁不住用冰,我叫他們拿深井水將地上洗了兩三遍。再備了各色簟子在那邊,母親要覺着寒熱,隨時換上就成。又有,方纔園子裏碰見跟象哥兒和回哥兒的人,說他兄弟兩個在矮山那邊鼓搗一個什麼‘涼車’,說是用不多時便可弄好。老太太、叔太太、林姑娘過去稍待一會子,指定就能開動了。”又忍不住問:“母親,那到底是個什麼車?”

    章太夫人聽了她話,就向洪氏笑道:“不必說,定又是象小子搗鬼。”一邊告訴柴氏:“應該不是什麼‘涼車’,多半就是翻車,是將水引到屋頂上,從專門按照織網形狀埋的或銅、或陶、或琉璃的管子裏頭走,取的水的涼意。唐代人書上就記過這個法子。”

    柴氏道:“果然我又沒見識了,竟不曾見過呢。”

    章太夫人笑道:“這個跟見識不相干。主要屋頂上布的管子難得,又容易壞損,所以真正用的人家不多。再有一個,這個用時水量必得充足,水流回環接續,才能涼意不絕。你前兩年雖都也在家,偏生夏天雨水稀少,稍多一點水都往外面運河裏頭去了,不能留住在家裏;且一旦天氣太過乾熱,這個用起來清涼不足,反而越發要感覺悶悶的不舒爽,這才兩年沒動,教你沒能趕上見着罷了。而今倒好,接接連連下了有小半個月的雨,家裏池塘水道都滿了,想想小子們也耐不住的,逮着空兒就弄來玩兒。我們也別管他,只管樂我們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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