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第80章 第三十四回上
    上回說到衆姊妹花廳鬥魚,章太夫人興致之下,因命作詩文以記,又約定賞罰。故晚飯後衆人各自還家,無不用功。林黛玉也命紫鵑、青禾取紙筆墨硯,預備構思文字。正好洪氏走進來,見狀笑道:“姑太太一時興起,倒叫你們小輩兒都跟着勞碌。只是你身子還弱,這等耗心思的活兒可不許給我做。不然,要累傷了神、虧了氣血,關老叔那邊的苦藥成缸成桶地灌來,可是得不償失的。”

    黛玉忙道:“嬸嬸說的是。只是今日樂事,恨不能立即與父親共享。”

    洪氏笑道:“這是正經道理,倒不好攔你了。只是夜裏寫字傷眼,不許弄太久。左右不急在這一刻。再說,不上三五日,你父親就也該要過來,玉兒且放寬心纔是。”一邊就吩咐丫鬟們:“把屋裏的燈再移幾盞來。青禾,給姑娘打扇。紫鵑,你看緊了那邊的西洋鍾,最多隻許走兩刻,今晚上就不許姑娘再多用眼。”左右忙按着吩咐調整了。

    洪氏又坐在旁邊看黛玉寫了幾個字,一時就聽有人傳報:“回少爺來了。”洪氏忙從裏間走出來,見章回上來就拜,忙拉起來,笑着問:“從哪兒來?”

    章回道:“才從外頭回來,也見過姑祖母了。父親與大伯父跟黃先生、程先生他們喫酒,今夜就宿在書院,打發我家來說一聲,不令擔憂。”

    洪氏忙問:“你家來說一聲,一會子還要出去不出?那邊可留了人伺候?都是誰?”

    章回笑道:“先生們正不想我再過去呢。好在有崔白和小義哥,都能看着父親,不令喫太多酒。且我把進寶也留下了。那小子雖然皮,難得在老師跟前從不犯怵,又有幾分機靈勁兒,真要看見不對,當場搶了酒碗、藏了酒罈也是能做的。母親放心。”

    洪氏頓時失笑,只說:“這陣勢,到像平日有多拘着他,連這等自由都沒得似的。”又道:“我哪裏是爲這一頓酒不放心。明天你姑祖母請戲喫酒,他要醉了,到不得跟前,豈不是壞了長輩的興致?好在看他平日喫酒,量也不算淺。你只記着明日一早帶了醒酒湯去接。”

    章回笑道:“那邊其實也常備這個。不過母親親手做的,自然與書院裏小子們熬的不同。”

    洪氏聽了,忍不住又笑。又問章回晚飯喫的可好,今日陪章望、黃幸見了哪些人,書院裏先生們都說了些什麼話。章回兩三句話簡潔答了,便問:“今日揚州那邊有書信來。人並書信先到了大伯父那邊,又有管事媳婦帶了東西隨船在後,到時直接往這邊府裏來。這會子人可都到家,見過林表妹了?”

    洪氏說:“兩個嬤嬤下午就到了。只是帶的都是些家常東西,並沒有別的。你那邊有林伯伯要傳遞的話?那還坐着做什麼,這就跟你妹妹說去。”兩個就一起同了到裏屋。

    這邊黛玉早起身相迎,又叫紫鵑倒好茶。章回忙笑說不必忙,就從袖裏抽出一封紙來,乃是謄抄的林如海寫於章望、黃幸兩人的書信,遞與林黛玉。說:“林伯父第三遍上書致仕,前日已經發出了。如無大意外,再五天就能有明確旨意回來。林伯父有意將揚州那邊分作兩撥,一撥由老管事的帶着往蘇州,一撥跟着他直接往南京來。我後日一早去揚州,妹妹若有書信,我帶人一起過去便是。再有,妹妹在家裏有特別心愛,先前匆忙未帶來的,不妨也列個單子,這次過去,讓人也一併取回來就好。”

    黛玉道:“只勞煩表哥了。我明日就叫人過到你那邊去。”

    章回笑道:“自家表兄妹,何來勞煩的話。”

    旁邊洪氏也笑:“林丫頭太多禮。”又屈着指頭算了算時日,道:“這一來,倒剛好趕上忠獻伯府的喜日。老伯爺那邊只有高興的。”

    章回說:“林伯父數日前就讓着手預備,也是想着不錯過這件喜事。黃先生、程先生、黎先生他們也都說,南京這邊同年、同學、舊友最多,此番林伯父從容退身,少不得要約了聚會相賀。能早幾日過來,也能寬心安排,不必都趕在一處,反而增了勞累。”

    章回這邊說着,林黛玉早用心記憶,並一路計算父親到南京時日,又是其後行動安排。忽聽外面人說:“大太太來請這邊叔太太。”

    洪氏問:“是誰?讓進來說話。”

    於是就見王夫人身邊的丹青走進來,向三人行了禮,方道:“太太突然想起一件要緊的事情,請叔太太過去說。”

    洪氏笑道:“甚麼要緊事,這早晚巴巴來請。”就站起身來,對章回、黛玉兩個道:“你們兄妹自己說話,我去你們大伯母那邊看一看就來。”

    這邊章回、黛玉到底送了洪氏出門,方纔重新回屋就座。章回看到那邊桌上筆硯齊整,新墨猶香,硯角壓着小半篇字紙,便問:“妹妹恰在用功?可是我擾了你?”

    黛玉笑道:

    “胡寫畫罷了。表哥見笑。”因講出下午鬥魚有趣,章太夫人命作詩文以記的事。只說:“我並未認真作過詩,實在不知如何落筆,在姨祖母跟前只好獻拙。倒是寫信與父親知道,父親想見情形,或者就有絕妙文字,也算完了姨祖母的差事。”

    章回道:“妹妹這話太謙。人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湊。妹妹四書五經通讀熟了,詩詞小道,音和字順,自然水到渠成。”想一想,又笑道:“也不是這麼說,詩文一道首重天賦,靈光一現,妙手天然。果真被古詩經典束縛住,尋句摘章,反而又不得自己立意了。妹妹如今只管放手寫去,就再不濟,讓姑祖母指點入門也是好的——只是話雖這般說,我卻不信妹妹尚未得人領路。”

    聽到他最末白白加上的這一句,林黛玉忍不住微微笑起來,道:“我一向聽父親說,姨祖母纔是真正詩文大家。”

    章回點頭道:“所以我們小輩兒文字,在她眼中不過就是遊戲罷了。既然遊戲,原意就爲博個有趣開懷,又哪來多少真正佳拙優劣?倒是姨祖母那套《詩集鈔》,平素罕與人觀,等這次妹妹贏了彩頭,我卻要腆着臉借來一抄了。”

    黛玉見他說得一本正經,語氣又篤定,忍不住說:“這邊一衆表姊妹,幼讀經典,早通詩文,又是一向在姨祖母跟前。表哥怎麼倒說要來問我借?”

    章回笑道:“方纔我默佔了一卦,大約多是準的。”林黛玉臉上就一紅。卻聽章回續道:“那日在林伯父處看到妹妹來揚州路上所作,‘幾遍瘦楫催旅客,一聲孤雁逝寒雲’,‘千里煎心豈得寐,亂雨敲窗潮紛紛’,用字已諳其趣。又有賞花會後保揚湖‘魚戲白沙淺,鳥囀翠山橫’,奪換曾子固‘魚戲一篙新浪滿,鳥啼千步綠陰成’風致。只是‘翠’字雖青春可愛,難免輕俏浮跳,不如‘黛’字玩味沉穩幽深,又可合乎盛夏濃厚之景。妹妹以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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