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123 第五十一回下
    這邊賈寶玉與賈璉等跟隨賈赦、賈政送林如海父女出門,賈赦、賈璉各自家去,賈政與寶玉回到這邊上房。寶玉待要告退,就見賈政一瞪眼,頓時嚇得兩腿僵直,挨在門邊不敢稍動。

    賈政喝道“作孽的畜生,早上死去的什麼地方,又做了什麼事?還不老老實實招出來,等着我傳大棍繩索審你?”

    寶玉情知賈政猜到賈母替自己遮掩,不敢再作欺瞞,然而又不敢實說,一時躊躇不答,急得額頭青筋直跳、冷汗如漿。賈政原本只是慣例地責斥兩句,震嚇震嚇,見此形狀,想到他一向的頑劣放恣,反而不留神把真怒勾起來,一雙眼瞪着寶玉,神色愈發嚴厲陰沉。寶玉哪知道賈政心思,想這一日有林如海及章回、章程等外客在,父親難得和顏悅色,只當早上之事早已放過,不料此刻突然又行發難,且形容越來越覺不妙,心底一發慌張,連身子都控制不住發起抖來。

    眼看着賈政就要胸口一團怒火就要迸裂出來,忽然外面傳話,說老太太急傳寶玉說話。賈政頓時憋在當地,無可奈何,揮手讓寶玉去了。寶玉只覺險死還生,得蒙大赦,當時腳底抹油,忙不迭地跑去了。

    到賈母處,才知道是書童茗煙見勢不好,往二門裏傳話,王夫人聽說賈政忽然發怒,只怕要打,趕忙到賈母處求告,這才及時解救。王夫人摟着寶玉,疼道“我的兒,你今日見了章家的那兩個,還不趁早小心,還往你父親跟前湊去,也不怕再問你的書!”命人好生送回房去,吩咐說“今天吃了些酒,讓他喝過解酒茶,坐一刻再睡。把常唸的書和做的功課都預備妥當,明朝比今天再早兩刻鐘起來,也不必到我或老太太跟前來,就在房裏喫早飯,吃了飯然後作業溫習。”

    說得寶玉好生不快,又不敢違逆,悶悶地回自己房裏來。因見襲人、晴雯、麝月、秋紋、碧痕幾個正圍在桌邊,嘰嘰喳喳又說又笑好不熱鬧,寶玉笑問“什麼喜事?高興成這樣?”

    襲人不及回答,晴雯早拿了一塊帕子包的幾個戒指、耳墜、鐲子給他看,笑道“這個珍珠墜子和瑪瑙戒指是都有的,蝦鬚鐲子是咱們屋裏幾個纔有的。林姑娘還送給我和襲人一人一本新鮮描花樣子,給麝月、秋紋、碧痕每人一把黃楊木烙畫的篦子。紫鵑也送了織絲的頭巾、手帕和絨線、絹花來。都是京裏沒見過的最新鮮的式樣。還有揚州、蘇州、常州的各種點心、土儀,都在旁邊堆着,我們正議論着怎麼分呢。”

    寶玉笑道“不論怎麼分,盡你們喜歡就好。再就是得了東西,領了情,不能白受了她的,改日要記得謝一謝纔好。”

    晴雯道“還要你來說?當我們連這個禮數也不知道。”說着竟拿了東西扭頭去了。

    襲人笑道“這脾氣也是沒得改了。”又問寶玉“早上出去怎弄了那麼些時辰?小秦相公怎樣?老太太和太太傳了我們幾個過去問話。我因起得早,早飯喫得也早,上半天還墊了點兒。晴雯昨晚針線做遲了,起得晚,早飯沒及喫就被叫過去,平白餓了一頓,這會子還記着呢。我說二爺竟也別跟她生氣。以後出去,好歹留個話,按時家來,也就是記着我們這些爲奴作婢的大恩德了。”

    寶玉這才明白晴雯因何又給自己臉色,道“這原是我的不是。下一回再不這樣了。”於是細細告訴襲人究地。

    原來這秦鍾並不單是傷風受寒,實是在饅頭庵與智能兒偷期繾綣,少年初嘗失於檢點,根本上受了些虧損,一時難以調養過來。這兩天才好了些,偏偏前日智能從水月庵逃出,進城來與秦鍾私會,兩個,才及入港,卻被秦邦業爲課業事來問秦鍾,底下阻攔通報不及,當面撞破。秦邦業自是氣得眼青面紫,命人捆了秦鍾,拖到院裏就是一頓好打。秦鍾又驚又嚇又臊又痛,當時閉了氣昏死過去,唬得一家上下救治不及——智能兒這才趁亂叫秦鐘的書童趕去柴房裏暫躲一躲。不想半夜秦鍾醒來一次,又昏過去,然後全身發起高燒來。秦邦業雖在營繕司供職,奈何京中顯貴豪富最多,他官小職微,又是半夜裏,哪裏請得到什麼好郎中好大夫?眼見幾個都說不中用,秦邦業懊悔不及。他本來也受了風寒尚未病癒,這時一口氣上不來,也倒了。秦鐘的書童才跑來找賈寶玉救命。

    然而賈寶玉一個不管外事的公子哥兒,哪知道如何延醫用藥?還虧告訴了王熙鳳一聲,鳳姐允他出門,又想着人情送整,也不跟寶玉多說,只拿了一張榮府的帖子給寶玉的奶兄李貴,吩咐他萬一不對,先去太醫院請人來看。果然太醫手段不凡,到秦家一看,給秦邦業紮了幾針,回過氣來,情勢就穩住了;這邊給秦鍾開一副藥,急煎了送服下去,燒就退下了好些,再半個時辰,氣息逐漸厚實起來,也睜得開眼、認得出人。秦鍾這才悄悄兒告訴寶玉實情,再三央告,求他暫且安頓了智能兒,等他這廂裏病好了,再行處置。

    寶玉跟秦鍾一向最好,也早知他與智能兒情投意合,自水月庵做成好事,益發牽腸勾肚、難捨難分要非如此,如何有智能兒之私逃。寶玉感他二人意厚情深,又嘆他二人曲折難成,有心幫忙玉成。然而不通俗務,依舊只能把事情託付給李貴。

    這李貴是寶玉奶母李嬤嬤之子,自幼跟寶玉,承他許多好處,卻也受了許多申飭苦楚。每有心勸誡,奈何寶玉口上應承,半點不改;又動輒有異想天開、奇談怪念交付過來,教他抓耳撓腮百般爲難,做不是,不做又不是。就如這番智能兒之事,雖說辦來不難,然而哪裏是他一個奶兄伴從就好經手的?何況智能又非別人,跟着她師父饅頭庵老尼靜虛,從小在榮府走動,滿府無人不識的;萬一事露,鬧將出來,幾下一掰扯,怕全身是嘴都說不清楚。就算靜虛認栽不問,事涉寶玉,榮府裏主人豈有放過的道理?旁的猶可,他這個真正做事的,隨便扣上個拐賣女尼、勾引主子的罪名,還不被剝皮挫骨,死無葬身?想到這層,李貴哪裏肯應寶玉的話。急得寶玉團團轉的打躬作揖,連秦鍾也捱在牀沿求告。

    李貴無奈,只得使人問了左近可有房舍待租。恰一家有房客退租別賃,空出一個單間的小院來,傢俱俱全。李貴就出了錢租了下來,讓智能兒居住,秦鍾又打發一個十歲的粗使女孩子過去,也做些粗笨活計,也當平日相陪。寶玉親自去查看一遍,還嫌粗陋不足,要替智能兒張羅。智能跪下道“萬幸出了火坑,秦相公肯這樣待我,二爺又這樣仗義幫忙。我這一身一命都是秦相公和二爺給的,今生來世當牛做馬也要報答。如今這樣已經是極好的了,再不敢有別求。”

    李貴也勸寶玉“平常人家,不過如此。張羅太甚,反而打人的眼,不是悄悄兒的道理。”又告訴智能道“你安心住着,莫要再起旁的心思。一是要等秦相公病好,一是你也要把頭髮養起來,纔好拿主意安排處置。”智能再三叩謝。寶玉又說了一些安撫言語,又託她得空看視勸慰秦鍾,這才叫李貴催着迴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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