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間沒有辦法動彈,但是他可以清楚聽見華西的聲音,也能看見他眼神裏的溫柔,那是和從前截然不同的表情,是褪去所有僞裝從心底深處蔓延過來的感情。他微垂着雙目,不管葉間有沒有在聽,只想述說這段遙遠的往事。
“但是他不同意,他說我還太小了,要送我去讀書,只有讀書將來纔會有出息。他沒有文化,只會寫自己的名字,所以只能做最苦最累的活,不願意我再像他一樣。我們就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可是他卻毫無保留的對我,用了所有積蓄把我送進一所衛校。”華西自嘲的笑了一聲,“他不懂那種三流技校的水平有多低,即使我從那裏畢業,也不會得到更好的生活。可是我不想讓他失望,我每天都拼命的學習,連老師都說我來錯了地方,可是我已經很感激了,如果沒有他,我或許早已經凍死在路邊。”
華西深深吸了口氣:“你知道他對我有多重要嗎,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爲了他,我們沒有錢住大房子,也沒有辦法像其他人一樣天天喫大餐,可是隻要有好的東西,哪怕是一塊糖,他都會留給我。畢業之後我去了一家診所實習,我以爲我們的日子很快就會好起來,可是他們卻殺了他!”
最後一句話讓華西聲音驟變,神情變得無比狠厲:“如果那真是一樁意外,我只能怨恨老天不公,但那是謀殺,是他們四個人親手殺死了他!沒有人肯幫忙,也沒有人願意相信我,我只能自己報仇,而報仇需要錢,所以我去做了網絡主播,沒想到的是丁曼琪居然會成爲我的粉絲,這簡直就是老天賜給我的機會。”
“兩年了,我一刻都沒有忘記,當我一個個殺掉他們的時候,你知道我心裏有多痛快嗎?”華西高高舉起自己的手,那雙手修長削瘦,骨節清晰,在昏暗的燈光下愈顯得漂亮,“我什麼都沒爲他做過,但這次我終於爲他做了一件事,你說我犯了罪,應該接受懲罰,那他們呢,誰會去懲罰他們?法律?警察?不,誰都不會,如果我不去做這件事,他們現在都活得很好……”
華西低下頭,啪得一聲把手撐在葉間肩膀兩側,居然臨下望着他,冷笑道:“你說我做錯了,那麼你告訴我,什麼纔是對的?因爲他貧窮,一無所有,所以他死了,因爲他們富有,有錢有勢,就可以繼續活着,這就是對的?既然這樣,現在的我爲什麼不能殺他們,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做錯了?”
葉間說不出話來,就算他現在能開口,也沒有辦法回答華西。他能感受到他的痛苦與絕望,從這些話裏傳遞過來,他還記得在八里坪時谷明韋也說過幾乎一樣的話,他們置疑法律,置疑公正,都選擇自己去結束一切。人人都知道殺人是犯法的,但是,當血債無法血償的時候,血腥的屠刀是否就應該舉起?
葉間眼裏露出一絲迷茫,華西忽然咯咯咯笑起來,他的笑聲迴響在這間狹窄的屋子裏,陰冷的彷彿來自另一個空間。
“阿間,你比我幸運,因爲你有肖遇,他有身份有地位有學識,還有一份人人稱讚的職業,我很羨慕你們,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用現在的一切去交換他的性命,但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說着說着,華西的眼裏流出淚來,滴落在葉間臉上,“你知道我有多愛他嗎,他是我的一切,是我活下來的意義,可我不敢告訴他,總擔心他知道了會厭惡我,而現在永遠都不會再有機會了。”
葉間能看見他眼裏的痛苦,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它沒有絲毫減淡,反而越積越深,越積越濃。該死的人都死了,可華西的心仍然被困在過去,他走不出來,也不願意走出來。
華西伸手輕撫他的臉龐,輕聲說道:“阿間,你要聽話知道嗎,聽話一點還可以繼續活下去,否則的話只會受更多的苦。你不要怪我,我有必須要做的事,等做完這件事後,我就是自由的了。”
葉間驚愕的睜大眼睛,原來他的目標真的是肖遇,可是爲什麼,他爲什麼要引一個警察來這裏,這個地方又究竟是哪裏?
華西看出他眼裏的疑問,對他輕輕搖了搖頭,拿出另一隻針管,在他驚懼的眼神中將藥水打進他身體。意識漸漸離葉間遠去,在昏迷前的最後一刻,他聽見華西說:“不要問,或許你很快就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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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越澤在門口等的心急火燎,終於等到肖遇走出電梯,他一股腦兒衝過去叫道:“你可終於回來了,保安都上來三回了,你要再不出來,我鐵定得被他們當成踩點的小偷抓起來!”
“進來再說。”肖遇把門打開。
“你看你這臉色,都快跟這牆壁一樣白了,能不這麼拼命嗎?”方越澤準備勸說兩句,在收到他的眼神後,無奈的改口,“好好好,我不說,你的世界你做主!”
“畫本呢?”肖遇問道。
“放心,我隨身帶着呢!”方越澤從包裏拿出那個本子,這是前幾天肖遇交給他的,因爲他認識一個兒童心理學家,肖遇希望對方能幫忙分析一下這些畫裏面的含義。爲了這事方越澤特地請人吃了一頓飯,對方根據畫上面的內容做出推斷,答案几乎讓方越澤大喫一驚。
善志沒有經過專業學習,加上智力方面存在障礙,他的畫基本上都是寥寥幾筆,但構圖清晰完整,可是看得出來他是個很有天賦的孩子。方越澤一頁一頁翻着解釋:“其實他畫的是一個故事,你看這個小人就是他自己,旁邊這兩個子高的人把他帶一間種滿樹的屋子裏,鎖上門不讓他出去。這個臉上畫着十字架的應該是醫生,屋頂的太陽代表白天,下面這張就是晚上,醫生已經不見了,這間屋子沒有窗戶,說明他被帶去了另一個地方。然後這個男人出現了,他左手這條扭曲的線應該是鞭子,至於右手這條直線……”
“是什麼?”肖遇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我朋友懷疑他畫的是男性的生殖器。”方越澤說道,“善志的認知能力存在問題,這點可以從畫上面看出來,他所畫的所有東西,包括他自己,都是用簡單的圓形或者直線組成。這個男人的右手略微向前,從位置及姿勢來看,應該就是男性的生殖器。”
“你繼續往下說。”肖遇示意道。
“下面連續三頁都是空白的,有兩種可能性,一是後面發生的事太過痛苦,他不想去回憶,二就是他當時失去意識,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方越澤一邊往下翻一邊說道,“接下來又到了白天,他回到了原來那間有窗戶的屋子裏,他躺在牀上,醫生又出現了,然後下一頁就是晚上,所畫的內容跟前面一模一樣,也就是說他在重複經歷一樣的事。”
“持續的時間大概有多長?”肖遇臉色很難看。
“他沒有畫,但後面空白的頁面越來越多,從三張延長至十張,我朋友懷疑大約持續了一年到數個月的時間。”方越澤繼續往下翻,“然後到了這一頁,除了醫生之外,還出現了另外一個人,你看這個人身體是圓的而不是用直線表示,說明他體型比較胖,你覺得會不會跟那個邵臺坤有關係?”
肖遇沉默着,每一張畫都是用鉛筆畫的,線條簡潔,沒有任何多餘的一筆,然而卻清楚表達了善志想要表達的意思。見他沒有回答,方越澤接着說道:“從這一頁起他所住的屋子旁邊就沒有樹,窗戶也多了一扇,說明他又搬到了其他地方,照你之前調查的結果,可能就是他在福利院住的宿舍,旁邊這些橫線指的就是其他小朋友。後面一直有出現這個坐在輪椅上的小姑娘,應該最他的好朋友,最後他畫了兩隻鳥,代表的就是他們。內容到這裏就結束了,基本上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