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墨浸溼的筆尖,渾圓的朱漆筆桿,林惜文眼神凝滯,只是盯着這隻毛筆,不做聲。
“你拿着筆,過來。”宇文睿開口,聲音帶着一貫的溫潤。
林惜文撿起筆,忍着雙腿的疼痛麻木,上前雙手遞給宇文睿。
她沒有忘記,如今他是君,她是臣。他是夫,她是妾。
“你來,替朕寫幾個字,如何?”宇文睿的聲音焉的轉柔,輕輕響在耳側。
林惜文彎腰領命:“臣妾遵旨。”
她走到書案前,方纔發現,宇文睿一直盯着的卷軸上乃是白紙一張,隻字未有。上面一個黑點,應該是剛纔他執筆時滴上去的。
“皇上想要什麼字?”林惜文問道。
宇文睿轉身坐了下來,單手支起,扶着隱隱發痛的額角,道:“朕的名諱。”
林惜文垂目,也不多問,他讓她寫什麼,她照直寫便是。
宇文睿——
屏住呼吸,筆墨揮舞,三個字,一氣呵成。
林惜文寫的極爲隨意,若說一開始在煜王府時她交給宇文睿的那封信還凝神想了唐傲雪的筆記的話,那麼這三個字,就全是按照自己秉性來。
可終究,這還是她習字是宇文珏教的,是按唐傲雪的方式教的,落筆、勾畫,每一個轉鋒都帶着她的痕跡,但懂字的人,也不難看出,筆跡還是那樣的筆跡,可韻味,就不同了。
宇文睿焉的呆住,慢慢伸出手,輕撫三字,在‘叡’這個字上停住。
林惜文放下筆,掃了一眼卷軸上的字,打算離開書桌,眼前驀地一暗,臂上一緊,龍誕香撲面而來。
“傲雪……”宇文睿滿目通紅,眼神迷離渙散,明明看着林惜文,雙眼卻是無神,嘴角帶上若有似無的笑,呢喃:“傲雪……”
林惜文想要甩開他,可他的氣力太大,到底從小便學騎馬射箭,習武也不曾斷,她自然無法掙脫。
宇文睿的眼神更加迷亂開來,林惜文掙扎的慌亂,但腦中卻是清明,太不對勁!
這樣的宇文睿與那日相比……太不對勁!
猛的一個轉身,林惜文反手一擊——
‘啪’的一聲!
宇文睿的臉上赫然多了五道手指印,迷亂的眼神也逐漸清明起來。
“你……”
林惜文轉身跑到窗邊,猛的推開窗戶,窗外的寒氣灌入殿內,原本的暖意瞬間全無。
宇文睿雙手僵在空氣中,突地頹然放下。
林惜文隔着一方銅鼎,遠遠的跪下道:“臣妾見皇上方纔好像有些不妥,別無他法,還請皇上降罪。”
宇文睿好似從一場噩夢中驚醒,臉色煞白,只留下五個豔紅指印,雙眸黯淡。
林惜文看着他,忍了忍,終究還是問道:“皇上!臣妾想問……您方纔從何處來?”
宇文睿的眉頭微微皺起,對她擺手道:“你先起來。”
林惜文跪在地上,聽到宇文睿的話,立馬起身。又看了眼宇文睿,他此時已經坐在書案後的椅子上,揉着額角,雙目微閉。
“惜文……那一巴掌,你的手現在麻嗎?!”
林惜文站在窗邊,冷澀的寒風撩起她的髮絲飛揚,她暗自蹭了蹭確實有些發麻的手掌,沒錯,她是故意的。
穿的也是極爲隨意,純棉的寢衣外罩着舒適的夾襖,一點也不在意這宮裏的人拿什麼眼光看她,當然,更不在意他的。
林惜文看着宇文睿的眸子又恢復了清明,便疑心的看着眼前銅鼎中所燃的香料,這種香料她沒有聞過,淡淡的,裏面隱隱含着青草的味道。
她記得,這從第二天宇文睿走後,尛兒讓人來換了這滿宮的紅紗時,便開始在爐子裏丟這種香料,若真要有事,應該也是她先迷惑纔對,怎麼輪的到只在華汐宮呆了一會兒宇文睿?!
“關了窗吧。”
許久,宇文睿對站在窗邊有些發抖的林惜文說道。
不一會兒,這華汐宮正殿內便暖氣縈繞,殿內四盞燈只點燃一盞,昏黃的光線一明一暗,帶着投在地上的影子一閃一爍。、
宇文睿仍然坐在書桌前,看着白紙上的三個字,五指在那‘叡’字上來回撫摸。
叡哥哥……叡哥哥……
是誰曾在他耳邊輕聲低呢,是誰曾在他身畔嬌聲呼喚?
他的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墨漬在白紙上浸染開來,一黑一白,一橫一豎一提筆,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恍恍惚惚看到兩個孩子——
一個穿着鵝黃夾襖,盤着兩個童髻的小丫頭,髮髻裏編織的紅色髮帶隨風舞動,在蒼茫的雪色中嬉笑。
一個披着紫金色披肩,坐在白雪皚皚的青松樹下發愣。
“喂!你也是我父親的學生嗎?”
小女孩停下奔跑
,慢慢走到男孩身邊,笑臉粉撲撲的,剛剛洋溢的笑臉瞬間化作擔憂,亮晶晶的大眼看着男孩,見他撇過臉去,輕輕笑道:“他們都在書房,你怎麼在這兒?哦!我知道了,沒有人學東西會快過我哥哥的。”
語畢,鑽到樹底,挨着男孩坐下:“你不覺得冷嗎?”
“你是唐丞相的女兒,唐傲雪?”男孩蹙着眉,認真問道。
“對啊!唐傲天是哥哥,他一向很厲害,你輸給他不要緊,因爲我也經常輸。”小女孩一臉笑嘻嘻的,低頭看到他腰間的玉佩,蹙眉問道:“你是宇文睿?”
男孩攏了攏腰間的龍形玉佩,點了點頭。
女孩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難怪你坐在這兒了,我爹爹不教你對吧?”
“嗯。”男孩輕輕頷首。
女孩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係!我爹爹也不教我,不過哥哥對我很好,你想知道什麼?我去問我哥哥!”
男孩皺眉:“這樣好嗎?”
“有什麼不好?!”女孩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不過……我還不會寫字!你教我?”
“好。”
女孩言笑晏晏,似冬日的一朵火紅蓮花,浸暖了整個心窩,男孩全然忘記剛剛的委屈傷悲,重重點頭。
一轉眼,女孩長到十歲。
宮中的男孩手裏拿着書信,上寫:叡哥哥,明日午時,鳳來河邊,不見不散。
男孩輕笑,轉身對身邊的太監道:“明日你可明白該怎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