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7章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2)
    魯提轄又問道:“你姓甚麼?在那個客店裏歇?那個鎮關西鄭大官人在那裏住?”老兒答道:“老漢姓金,排行第二;孩兒小字翠蓮;鄭大官人便是此間狀元橋下賣肉的鄭屠,綽號鎮關西。老漢父子兩個,只在前面東門裏魯家客店安下。”魯達聽了道:“呸!俺只道那個鄭大官人,卻原來是殺豬的鄭屠。這個醃潑才,投托着俺小種經略相公門下做個肉鋪戶,卻原來這等欺負人!”回頭看着李忠、史進道:“你兩個且在這裏,等灑家去打死了那廝便來。”史進、李忠抱住勸道:“哥哥息怒,明日卻理會。”兩個三回五次勸得他住。

    魯達又道:“老兒,你來,灑家與你些盤纏,明日便回東京去如何?”父子兩個告道:“若是能夠回鄉去時,便是重生父母,再長爺孃。只是店主人家如何肯放?鄭大官人須着落他要錢。”魯提轄道:“這個不妨事,俺自有道理。”便去身邊摸出五兩來銀子,放在桌上,看着史進道:“灑家今日不曾多帶得些出來,你有銀子,借些與俺,灑家明日便送還你。”史進道:“直甚麼,要哥哥還。”去包裹裏取出一錠十兩銀子,放在桌上。魯達看着李忠道:“你也借些出來與灑家。”李忠去身邊摸出二兩來銀子。魯提轄看了見少,便道:“也是個不爽利的人。”魯達只把十五兩銀子與了金老,吩咐道:“你父子兩個將去做盤纏,一面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早來,發付你兩個起身,看那個店主人敢留你!”金老並女兒拜謝去了。

    魯達把這二兩銀子丟還了李忠。三人再吃了兩角酒,下樓來叫道:“主人家,酒錢灑家明日送來還你。”主人家連聲應道:“提轄只顧自去,但喫不妨,只怕提轄不來賒。”三個人出了潘家酒肆,到街上分手,史進、李忠各自投客店去了。只說魯提轄回到經略府前下處,到房裏,晚飯也不喫,氣憤憤地睡了。主人家又不敢問他。

    再說金老得了這一十五兩銀子,回到店中,安頓了女兒。先去城外遠處覓下一輛車兒,回來收拾了行李,還了房宿錢,算清了柴米錢,只等來日天明。當夜無事。次早五更起來,子父兩個先打火做飯,喫罷,收拾了。

    天色微明,只見魯提轄大踏步走入店裏來,高聲叫道:“店小二,那裏是金老歇處?”小二哥道:“金公,提轄在此尋你。”金老開了房門,便道:“提轄官人,裏面請坐。”魯達道:“坐甚麼?你去便去,等甚麼?”金老引了女兒,挑了擔兒,作謝提轄,便待出門,店小二攔住道:“金公,那裏去?”魯達問道:“他少你房錢?”小二道:“小人房錢,昨夜都算還了。須欠鄭大官人典身錢,着落在小人身上看管他哩!”魯提轄道:“鄭屠的錢,灑家自還他。你放這老兒還鄉去。”那店小二那裏肯放。魯達大怒,揸開五指,去那小二臉上只一掌,打得那店小二口中吐血。再復一拳,打下當門兩個牙齒。小二爬將起來,一道煙走向店裏去躲了。店主人那裏敢出來攔他。金老父子兩個,忙忙離了店中,出城自去尋昨日覓下的車兒去了。

    且說魯達尋思:恐怕店小二趕去攔截他,且向店裏掇條凳子,坐了兩個時辰。約莫金公去得遠了,方纔起身,徑到狀元橋來。

    且說鄭屠開着兩間門面,兩副肉案,懸掛着三五片豬肉。鄭屠正在門前櫃身內坐定,看那十來個刀手賣肉。魯達走到面前,叫聲:“鄭屠!”鄭屠看時,見是魯提轄,慌忙出櫃身來唱喏道:“提轄恕罪。”便叫副手掇條凳子來,“提轄請坐。”魯達坐下道:“奉着經略相公鈞旨,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見半點肥的在上頭。”鄭屠道:“使頭,你們快選好的,切十斤去。”魯提轄道:“不要那等醃廝們動手,你自與我切。”鄭屠道:“說得是。小人自切便了。”自去肉案上揀了十斤精肉,細細切做臊子。

    那店小二把手帕包了頭,正來鄭屠家報說金老之事,卻見魯提轄坐在肉案門邊,不敢攏來,只得遠遠地立住,在房檐下望。

    這鄭屠整整地自切了半個時辰,用荷葉包了道:“提轄,教人送去。”魯達道:“送甚麼?且住!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見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鄭屠道:“卻纔精的,怕府裏要裹餛飩,肥的臊子何用?”魯達睜着眼道:“相公鈞旨,吩咐灑家,誰敢問他?”鄭屠道:“是合用的東西,小人切便了。”又選了十斤實膘的肥肉,也細細地切做臊子,把荷葉來包了。整弄了一早晨,卻得飯罷時候。

    那店小二那裏敢過來,連那正要買肉的主顧,也不敢攏來。

    鄭屠道:“着人與提轄拿了,送將府裏去。”魯達道:“再要十斤寸金軟骨,也要細細地剁做臊子,不要見些肉在上面。”鄭屠笑道:“卻不是特地來消遣我!”魯達聽罷,跳起身來,拿着那兩包臊子在手裏,睜眼看着鄭屠道:“灑家特地要消遣你!”把兩包臊子,劈面打將去,卻似下了一陣的肉雨。鄭屠大怒,兩條忿氣從腳底下直衝到頂門,心頭那一把無明業火焰騰騰的按納不住,從肉案上搶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將下來。魯提轄早拔步在當街上。衆鄰舍並十來個火家,那個敢向前來勸。兩邊過路的人都立住了腳,和那店小二也驚得呆了。

    鄭屠右手拿刀,左手便來要揪魯達,被這魯提轄就勢按住左手,趕將入去,往小腹上只一腳,

    騰地踢倒在當街上。魯達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着那醋鉢兒大小拳頭,看着這鄭屠道:“灑家始投老種經略相公,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也不枉了叫做鎮關西。你是個賣肉的操刀屠戶,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鎮關西!你如何強騙了金翠蓮?”撲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卻便似開了個油醬鋪,鹹的、酸的、辣的,一發都滾出來。鄭屠掙不起來,那把尖刀也丟在一邊,口裏只叫:“打得好!”魯達罵道:“直娘賊,還敢應口!”提起拳頭來,就眼眶際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縫裂,烏珠迸出,也似開了個彩帛鋪的,紅的、黑的、絳的,都綻將出來。兩邊看的人,懼怕魯提轄,誰敢向前來勸。鄭屠當不過,討饒。魯達喝道:“咄!你是個破落戶,若是和俺硬到底,灑家倒饒了你。你如何對俺討饒,灑家偏不饒你。”又只一拳,太陽上正着,卻似做了一個全堂水陸的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魯達看時,只見鄭屠挺在地下,口裏只有出的氣,沒了入的氣,動彈不得。魯提轄假意道:“你這廝詐死,灑家再打。”只見麪皮漸漸地變了。魯達尋思道:“俺只指望痛打這廝一頓,不想三拳真個打死了他。灑家須喫官司,又沒人送飯,不如及早撒開。”拔步便走,回頭指着鄭屠屍道:“你詐死,灑家和你慢慢理會。”一頭罵,一頭大踏步去了,街坊鄰舍,並鄭屠的火家,誰敢向前來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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