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17章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沖棒打洪教頭(1)
    話說當時薛霸雙手舉起棍來,望林沖腦袋上便劈下來。說時遲,那時快,薛霸的棍恰舉起來,只見松樹背後雷鳴也似一聲,那條鐵禪杖飛將來,把這水火棍一隔,丟去九霄雲外,跳出一個胖大和尚來,喝道:“灑家在林子裏聽你多時!”

    兩個公人看那和尚時,穿一領皁布直裰,挎一口戒刀,提起禪杖,掄起來打兩個公人。林沖方纔閃開眼看時,認得是魯智深。林沖連忙叫道:“師兄不可下手,我有話說。”智深聽得,收住禪杖。兩個公人呆了半晌,動彈不得。林沖道:“非幹他兩個事,盡是高太尉使陸虞侯吩咐他兩個公人,要害我性命,他兩個怎不依他?你若打殺他兩個,也是冤屈。”

    魯智深扯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斷了,便扶起林沖,叫:“兄弟,俺自從和你買刀那日相別之後,灑家憂得你苦,自從你受官司,俺又無處去救你。打聽的你斷配滄州,灑家在開封府前又尋不見。卻聽得人說,監在使臣房內,又見酒保來請兩個公人說道:‘店裏一位官人尋說話。’以此灑家疑心,放你不下。恐這廝們路上害你,俺特地跟將來。見這兩個撮鳥帶你入店裏去,灑家也在那裏歇。夜間聽得那廝兩個做神做鬼。把滾湯賺了你腳。那時俺便要殺這兩個撮鳥,卻被客店裏人多,恐防救了。灑家見這廝們不懷好心,越放你不下。你五更裏出門時,灑家先投奔這林子裏來,等殺這廝兩個撮鳥,他到來這裏害你,正好殺這廝兩個。”林沖勸道:“既然師兄救了我,你休害他兩個性命。”魯智深喝道:“你這兩個撮鳥!灑家不看兄弟面時,把你這兩個都剁做肉醬。且看兄弟麪皮,饒你兩個性命。”就那裏插了戒刀,喝道:“你這兩個撮鳥,快攙兄弟,都跟灑家來。”提了禪杖先走。兩個公人那裏敢回話,只叫:“林教頭救俺兩個。”依前背上包裹,提了水火棍,扶着林沖。又替他了包裹,一同跟出林子來。行得三四里路程,見一座小小酒店在村口,四個人入來坐下。看那店時,但見:

    前臨驛路,後接溪村。數株桃柳綠陰濃,幾處葵榴紅影亂。門外森森麻麥,窗前猗猗荷花。輕輕酒旆舞薰風,短短蘆簾遮酷日。壁邊瓦甕,白冷冷滿貯村醪;架上磁瓶,香噴噴新開社醞。白髮田翁親滌哭,紅顏村女笑當壚。

    當下深、衝、超、霸四人在村酒店中坐下,喚酒保買五七斤肉,打兩角酒來喫,回些面來打餅。酒保一面整治,把酒來篩。兩個公人道:“不敢拜問師父在那個寺裏住持?”智深笑道:“你兩個撮鳥問俺住處做甚麼?莫不去教高俅做甚麼奈何灑家?別人怕他,俺不怕他。灑家若撞着那廝,教他喫三百禪杖。”兩個公人那裏敢再開口。吃了些酒肉,收拾了行李,還了酒錢,出離了村店。林沖問道:“師兄,今投那裏去?”魯智深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灑家放你不下,直送兄弟到滄州。”兩個公人聽了,暗暗地道:“苦也!卻是壞了我們的勾當,轉去時怎回話?且只得隨順他,一處行路。有詩爲證:

    最恨奸謀欺白日,獨持義氣薄黃金。迢遙不畏千程路,辛苦唯存一片心。

    自此途中被魯智深要行便行,要歇便歇,那裏敢扭他?好便罵,不好便打。兩個公人不敢高聲,只怕和尚發作。行了兩程,討了一輛車子,林沖上車將息,三個跟着車子行着。兩個公人懷着鬼胎,各自要保性命,只得小心隨順着行。魯智深一路買酒買肉,將息林沖,那兩個公人也喫。遇着客店,早歇晚行,都是那兩個公人打火做飯,誰敢不依他?二人暗商量:“我們被這和尚監押定了,明日回去,高太尉必然奈何俺。”薛霸道:“我聽得大相國寺菜園廨宇裏新來了個僧人,喚做魯智深,想來必是他。回去實說,俺要在野豬林結果他,被這和尚救了,一路護送到滄州,因此下手不得。舍着還了他十兩金子,着陸謙自去尋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上乾淨。”董超道:“也說的是。”兩個暗商量了不題。

    話休絮繁。被智深監押不離,行了十七八日,近滄州只有七十來里路程。一路去都有人家,再無僻靜處了。魯智深打聽得實了,就松林裏少歇。智深對林沖道:“兄弟,此去滄州不遠了,前路都有人家,別無僻靜去處,灑家已打聽實了。俺如今和你分手,異日再得相見。”林沖道:“師兄回去,泰山處可說知,防護之恩,不死當以厚報。”魯智深又取出一二十兩銀子與林沖,把三二兩與兩個公人道:“你兩個撮鳥,本是路上砍了你兩個頭,兄弟面上,饒你兩個鳥命。如今沒多路了,休生歹心。”兩個道:“再怎敢?皆是太尉差遣。”接了銀子,卻待分手,魯智深看着兩個公人道:“你兩個撮鳥的頭,硬似這松樹麼?”二人答道:“小人頭是父母皮肉,包着些骨頭。”智深掄起禪杖,把松樹只一下,打的樹有二寸深痕,齊齊折了,喝一聲道:“你兩個撮鳥,但有歹心,教你頭也與這樹一般。”擺着手,拖了禪杖,叫聲:“兄弟保重。”自回去了。董超、薛霸都吐出舌

    頭來,半晌縮不入去。林沖道:“上下,俺們自去罷。”兩個公人道:“好個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樹。”林沖道:“這個值得甚麼?相國寺一株柳樹,連根也拔將出來。”二人只把頭來搖,方纔得知是實。

    三人當下離了松林,行到晌午,早望見官道上一座酒店。但見:

    古道孤村,路旁酒店。楊柳岸,曉垂錦旆;蓮花蕩,風拂青帘。劉伶仰臥畫牀前,李白醉眠描壁上。社醞壯農夫之膽,村醪助野叟之容。神仙玉佩曾留下,卿相金貂也當來。

    三個人入酒店裏來,林沖讓兩個公人上首坐了。董、薛二人,半日方纔得自在。只見那店裏有幾處座頭,三五個篩酒的酒保,都手忙腳亂,搬東搬西。林沖與兩個公人坐了半個時辰,酒保並不來問。林沖等得不耐煩,把桌子敲着說道:“你這店主人好欺客,見我是個犯人,便不來睬着,我須不白喫你的,是甚道理?”主人說道:“你這是原來不知我的好意。”林沖道:“不賣酒肉與我,有甚好意?”店主人道:“你不知俺這村中有個大財主,姓柴名進,此間稱爲柴大官人,江湖上都喚做‘小旋風’,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孫。自陳橋讓位,太祖武德皇帝敕賜與他誓書鐵券在家中,誰敢欺負他?專一招接天下往來的好漢,三五十個養在家中,常常囑咐我們酒店裏:‘如有流配來的犯人,可叫他投我莊上來,我自資助他。’我如今賣酒肉與你,喫得麪皮紅了,他道你自有盤纏,便不助你。我是好意。”林沖聽了,對兩個公人道:“我在東京教軍時,常常聽得軍中人傳說柴大官人名字,卻原來在這裏。我們何不同去投奔他。”董超、薛霸尋思道:“既然如此,有甚虧了我們處?”就便收拾包裹,和林沖問道:“酒店主人,柴大官人莊在何處,我等正要尋他。”店主人道:“只在前面,約過三二里路,大石橋邊轉彎抹角,那個大莊院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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