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19章 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陸虞侯火燒草料場(1)
    話說當日林沖正閒走間,忽然背後人叫,回頭看時,卻認得是酒生兒李小二。當初在東京時,多得林沖看顧。這李小二先前在東京時,不合偷了店主人家財,被捉住了,要送官司問罪,卻得林沖主張陪話,救了他,免送官司。又與他陪了些錢財,方得脫免。京中安不得身,又虧林沖齎發他盤纏,於路投奔人,不意今日卻在這裏撞見。林沖道:“小二哥,你如何地在這裏?”李小二便拜道:“自從得恩人救濟,齎發小人,一地裏投奔人不着。迤邐不想來到滄州,投托一個酒店裏姓王,留小人在店中做過賣。因見小人勤謹,安排的好菜蔬,調和的好汁水,來喫的人都喝采,以此買賣順當。主人家有個女兒,就招了小人做女婿。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只剩得小人夫妻兩個,權在營前開了個茶酒店。因討錢過來,遇見恩人。恩人不知爲何事在這裏?”林沖指着臉上道:“我因惡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場官司,刺配到這裏。如今叫我管天王堂,未知久後如何。不想今日到此遇見。”

    李小二就請林沖到家裏面坐定,叫妻子出來拜了恩人。兩口兒歡喜道:“我夫妻二人正沒個親眷,今日得恩人到來,便是從天降下。”林沖道:“我是罪囚,恐怕玷辱你夫妻兩口。”李小二道:“誰不知恩人大名?休恁地說。但有衣服,便拿來家裏漿洗縫補。”當時管待林沖酒食,至夜送回天王堂。次日又來相請,因此林沖得店小二家來往,不時間送湯送水來營裏與林沖喫。林沖因見他兩口兒恭敬孝順,常把些銀兩與他做本銀。

    且把閒話休題,只說正話。迅速光陰,卻早冬來,林沖的棉衣裙襖,都是李小二渾家整治縫補。忽一日,李小二正在門前安排菜蔬下飯,只見一個人閃將進來,酒店裏坐下,隨後又一人閃入來。看時,前面那個人是軍官打扮,後面這個走卒模樣,跟着也來坐下。李小二入來問道:“可要喫酒?”只見那個人將出一兩銀子與小二道:“且收放櫃上,取三四瓶好酒來。客到時,果品酒饌只顧將來,不必要問。”李小二道:“官人請甚客?”那人道:“煩你與我去營裏請管營、差撥兩個來說話。問時,你只說有個官人請說話,商議些事務,專等專等。”

    李小二應承了,來到牢城裏,先請了差撥;同到管營家中請了管營,都到酒店裏。只見那個官人和管營、差撥兩個講了禮。管營道:“素不相識,動問官人高姓大名?”那人道:“有書在此,少刻便知,且取酒來。”李小二連忙開了酒,一面鋪下菜蔬果品酒饌,那人叫討副勸盤來,把了盞,相讓坐了。小二獨自一個穿梭也似伏侍不暇。那跟來的人討了湯桶,自行燙酒,約計喫過十數杯,再討了案酒,鋪放桌上。只見那人說道:“我自有伴當燙酒,不叫你休來。我等自要說話。”

    李小二應了,自來門首叫老婆道:“大姐,這兩個人來得不尷尬。”老婆道:“怎麼的不尷尬?”小二道:“這兩個人語言聲音是東京人。初時又不認得管營,向後我將案酒入去,只聽得差撥口裏訥出一句高太尉三個字來,這人莫不與林教頭身上有些干礙?我自在門前理會。你且去閣子背後聽說甚麼。”老婆道:“你去營中尋林教頭來認他一認。”李小二道:“你不省得。林教頭是個性急的人,摸不着便要殺人放火。倘或叫的他來看了,正是前日說的甚麼陸虞侯,他肯便罷?做出事來,須連累了我和你。你只去聽一聽再理會。”老婆道:“說得是。”便入去聽了一個時辰,出來說道:“他那三四個交頭接耳說話,正不聽得說甚麼。只見那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去伴當懷裏取出一帕子物事,遞與管營和差撥,帕子裏面的,莫不是金銀。只見差撥口裏說道:‘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結果他性命。’”正說之時,閣子裏叫將湯來。李小二急去裏面換湯時,看見管營手裏拿着一封書。小二換了湯,添些下飯,又吃了半個時辰,算還了酒錢,管營、差撥先

    去了。次後那兩個低着頭也去了。

    轉背不多時,只見林沖走將入店裏來,說道:“小二哥,連日好買賣。”李小二慌忙道:“恩人請坐,小二卻待正要尋恩人,有些要緊話說。”有詩爲證:

    謀人動念震天門,悄語低言號六軍。豈獨隔牆原有耳,滿前神鬼盡知聞。

    當下林沖問道:“甚麼要緊的事?”李小二請林沖到裏面坐下,說道:“卻纔有個東京來的尷尬人,在我這裏請管營、差撥吃了半日酒。差撥口裏訥出高太尉三個字來,小人心下疑惑。又着渾家聽了一個時辰,他卻交頭接耳,說話都不聽得,臨了只見差撥口裏應道:‘都在我兩個身上,好歹要結果了他。’那兩個把一包金銀遞與管營、差撥。又喫一回酒,各自散了。不知甚麼樣人?小人心下疑,只怕恩人身上有些妨礙。”林沖道:“那人生得什麼模樣?”李小二道:“五短身材,白淨面皮,沒甚髭鬚,約有三十餘歲。那跟的也不長大,紫棠色麪皮。”林沖聽了大驚道:“這三十歲的正是陸虞侯。那潑賤賊,敢來這裏害我!休要撞着我,只教骨肉爲泥!”李小二道:“只要提防他便了。豈不聞古人言:‘喫飯防噎,走路防跌?’”

    林沖大怒,離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買把解腕尖刀,帶在身上。前街後巷,一地裏去尋。李小二夫妻兩個捏着兩把汗。當晚無事。次日天明起來,洗漱罷,帶了刀,又去滄州城裏城外,小街夾巷,團團尋了一日。牢城營裏,都沒動靜。林沖又來對李小二道:“今日又無事。”小二道:“恩人,只願如此。只是自放仔細便了。”林沖自迴天王堂,過了一夜,街上尋了三五日,不見消耗,林沖也自心下慢了。

    到第六日,只見管營叫喚林沖到點視廳上,說道:“你來這裏許多時,柴大官人面皮,不曾擡舉的你。此間東門外十五里有座大軍草場,每月但是納草納料的,有些常例錢取覓。原尋一個老軍看管,如今我擡舉你去替那老軍來守天王堂,你在那裏尋幾貫盤纏。你可和差撥便去那裏交割。”林沖應道:“小人便去。”當時離了營中,徑到李小二家,對他夫妻兩個說道:“今日管營撥我去大軍草料場管事,卻如何?”李小二道:“這個差使,又好似天王堂。那裏收草料時,有些常例錢鈔。往常不使錢時,不能夠這差使。”林沖道:“卻不害我,倒與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李小二道:“恩人休要疑心,只要沒事便好了。只是小人家離得遠了,過幾時挪工夫來望恩人。”就在家裏安排幾杯酒,請林沖吃了。

    話不絮煩,兩個相別了。林沖自到天王堂取了包裹,帶了尖刀,拿了條花槍,與差撥一同辭管營,兩個取路投草料場來。正是嚴冬天氣,彤雲密佈,朔風漸起,卻早紛紛揚揚卷下一天大雪來。那雪早下得密了,但見:

    凜凜嚴凝霧氣昏,空中祥瑞降紛紛。須臾四野難分路,頃刻千山不見痕。銀世界,玉乾坤,望中隱隱接崑崙。若還下到三更後,彷彿填平玉帝門。

    林沖和差撥兩個在路上,又沒買酒喫處,早來到草料場外。看時,一周遭有些黃土牆,兩扇大門。推開看裏面時,七八間草屋做着倉廒,四下裏都是馬草堆,中間兩座草廳。到那廳裏,只見那老軍在裏面向火。差撥說道:“管營差這個林沖來替你迴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交割。”老軍拿了鑰匙,引着林沖吩咐道:“倉廒內自有官司封記。這幾堆草,一堆堆都有數目。”老軍都點見了堆數,又引林沖到草廳上,老軍收拾行李,臨了說道:“火盆、鍋子、碗碟都借與你。”林沖道:“天王堂內,我也有在那裏。你要,便拿了去。”老軍指壁上掛一個大葫蘆,說道:“你若買酒喫時,只出草場,投東大路去三二里,便有市井。”老軍自和差撥回營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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