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42章 閻婆大鬧鄆城縣 朱仝義釋宋公明(2)
    朱仝依舊把地板蓋上,還將供牀壓了,開門拿朴刀,出來說道:“真個沒在莊裏。”叫道:“雷都頭,我們只拿了宋太公去如何?”雷橫見說要拿宋太公去,尋思:朱仝那人,和宋江最好。他怎地顛倒要拿宋太公。這話一定是反說。他若再提起,我落得做人情。朱仝、雷橫叫攏士兵,都入草堂上來。宋太公慌忙置酒管待衆人,朱仝道:“休要安排酒食。且請太公和四郎同到本縣裏走一遭。”雷橫道:“四郎如何不見?”宋太公道:“老漢使他去近村打些農器,不在莊裏。宋江那廝,自三年以前,把這逆子告出了戶,現有一紙執憑公文在此存照。”朱仝道:“如何說得過!我兩個奉着知縣臺旨,叫拿你父子二人,自去縣裏回話。”雷橫道:“朱都頭,你聽我說:宋押司他犯罪過,其中必有緣故,也未便該死罪。既然太公已有執憑公文,系是印信官文書,又不是假的,我們看宋押司日前交往之面,權且擔負他些個,只抄了執憑去回話便了。”朱仝尋思道:“我自反說,要他不疑。”朱仝道:“既然兄弟這般說了,我沒來由做甚麼惡人。”宋太公謝了道:“深感二位都頭相覷。”隨即排下酒食,犒賞衆人。將出二十兩銀子,送與兩位都頭。朱仝、雷橫堅辭不受,把來散與衆人——四十個士兵——分了。抄了一張執憑公文,相別了宋太公,離了宋家村。朱、雷二位都頭,自引了一行人回縣去了。

    縣裏知縣正值升廳,見朱仝、雷橫回來了,便問緣由。兩個稟道:“莊前莊後,四圍村坊,搜遍了二次,其實沒這個人。宋太公臥病在牀,不能動止,早晚臨危;宋清已自前月出外未回。因此只把執憑抄白在此。”知縣道:“既然如此……”一面申呈本府,一面動了一紙海捕文書,不在話下。縣裏有那一等和宋江好的相交之人,都替宋江去張三處說開。那張三也耐不過衆人面皮,況且婆娘已死了,張三又平常亦受宋江好處,因此也只得罷了。朱仝自湊些錢物,把與閻婆,教不要去州里告狀。這婆子也得了些錢物,沒奈何,只得依允了。朱仝又將若干銀兩,教人上州里去使用,文書不要駁將下來。又得知縣一力主張,出一千貫賞錢,行移開了一個海捕文書,只把唐牛兒問做成個“故縱凶身在逃”,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干連的人,盡數保放寧家。這是後話。有詩爲證:

    一身狼狽爲煙花,地窨藏身亦可拿。臨別叮嚀好趨避,髯公端不愧朱家。

    且說宋江,他是個莊農之家,如何有這地窨子?原來故宋時,爲官容易,做吏最難。爲甚的爲官容易?皆因那時朝廷奸臣當道,讒佞專權,非親不用,非財不取。爲甚做吏最難?那時做押司的,但犯罪責,輕則刺配遠惡軍州,重則抄扎家產,結果了殘生性命,以此預先安排下這般去處躲身。又恐連累父母,教爹孃告了忤逆,出了籍冊,各戶另居,官給執憑公文存照,不相來往,卻做傢俬在屋裏。宋時多有這般算的。

    且說宋江從地窨子出來,和父親、兄弟商議:“今番不是朱仝相覷,須喫官司,此恩不可忘報。如今我和兄弟兩個,且去逃難。天可憐見,若遇寬恩大赦,那時回來,父子相見。父親可使人暗暗地送些金銀去與朱仝,央他上下使用,及資助閻婆些少,免得她上司去告擾。”太公道:“這事不用你憂心。你自和兄弟宋清在路小心。若到了彼處,那裏使個得託的人寄封信來。”

    當晚弟兄兩個拴束包裹,到四更時分起來,洗漱罷,吃了早飯,兩個打扮動身。宋江戴着白范陽氈笠兒,上穿白緞子衫,系一條梅紅縱線絛,下面纏腳襯着多耳麻鞋。宋清做伴當打扮,背了包裹,都出草廳前,拜辭了父親宋太公。三人灑淚不住,太公吩咐道:“你兩個前程萬里,休得煩惱。”宋江、宋清卻吩咐大小莊客,小心看家,早晚殷勤伏侍太公,休教飲食有缺。兄弟兩個,各挎了一口腰刀,都拿了一條朴刀,徑出離了宋家村。

    兩個取路登程,正遇着秋末冬初天氣。但見:

    柄柄芰荷枯,葉葉梧桐墜。蛩吟腐草中,雁落平沙地。細雨溼楓林,霜重寒天氣。不是路行人,怎諳秋滋味。

    話說宋江弟兄兩個行了數程,在路上思量道:“我們卻投奔兀誰的是?”宋清答道:“我只聞江湖上人傳說滄州橫海郡柴大官人名字,說他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孫,只不曾拜識,何不只去投奔他?人都說仗義疏財,專一結識天下好漢,救助遭配的人,是個現世的孟嘗君。我兩個只投奔他去。”宋江道:“我也心裏是這般思想。他雖和我常常書信來往,無緣分上不曾得會。”兩個商量了,徑望滄州路上來,途中免不得登山涉水,過府衝州。但凡客商在路,早晚安歇,有兩件事免不得:喫癩碗,睡死人牀。

    且把閒話提過,只說正話。宋江弟兄兩個,不則一日,來到滄州界分。問人道:“柴大官人莊在何處?”問了地名,一徑投莊前來。便問莊客:“柴大官人在莊上也不?”莊客答道:“大官人在東莊上收租米,不在莊上。”宋江便問:此間到東莊有多少路?”莊客道:“有

    四十餘里。”宋江道:“從何處落路去?”莊客道:“不敢動問二位官人高姓?”宋江道:“我是鄆城縣宋江的便是。”莊客道:“莫不是及時雨宋押司麼?”宋江道:“便是。”莊客道:“大官人時常說大名,只怨悵不能相會。既是宋押司時,小人引去。”莊客慌忙便領了宋江、宋清,徑投東莊來。沒三個時辰,早來到東莊。宋江看時,端的好一所莊院,十分齊整。但見:

    前迎闊港,後靠高峯。數千株槐柳成林,三五處廳堂待客。轉屋角牛羊滿地,打麥場鵝鴨成羣。飲饌豪華,賽過那孟嘗食客;田園主管,不數他程鄭家僮。正是家有餘糧雞犬飽,戶無差役子孫閒。

    當下莊客便道:“二位官人且在此亭上坐一坐,待小人去通報大官人出來相接。”宋江道:“好。”自和宋清在山亭上倚了朴刀,解下腰刀,歇了包裹,坐在亭子上。那莊客入去不多時,只見那座中間莊門大開,柴大官人引着三五個伴當,慌忙跑將出來,亭子上與宋江相見。

    柴大官人見了宋江,拜在地下,口稱道:“端的想煞柴進,天幸今日甚風吹得到此,大慰平生渴仰之念,多幸!多幸!”宋江也拜在地下答道:“宋江疏頑小吏,今日特來相投。”柴進扶起宋江來,口裏說道:“昨夜燈花報,今早喜鵲噪,不想卻是貴兄來。”滿臉堆下笑來。宋江見柴進接得意重,心裏甚喜,便喚兄弟宋清,也來相見了。柴進喝叫伴當收拾了宋押司行李,在後堂西軒下歇處。柴進攜住宋江的手,入到裏面正廳上,分賓主坐定。柴進道:“不敢動問,聞知兄長在鄆城縣勾當,如何得暇來到荒村敝處?”宋江答道:“久聞大官人大名,如雷灌耳。雖然節次收得華翰,只恨賤役無閒,不能夠相會。今日宋江不才,做出一件沒出豁的事來,弟兄二人尋思,無處安身,想起大官人仗義疏財,特來投奔。”柴進聽罷,笑道:“兄長放心。遮莫做下十惡大罪,既到敝莊,但不用憂心。不是柴進誇口,任他捕盜官軍,不敢正眼兒覷着小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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