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45章 王婆貪賄說風情 鄆哥不忿鬧茶肆(1)
    話說當日武都頭回轉身來,看見那人,撲翻身便拜。那人原來不是別人,正是武松的嫡親哥哥武大郎。武松拜罷,說道:“一年有餘不見哥哥,如何卻在這裏?”武大道:“二哥,你去了許多時,如何不寄封書來與我?我又怨你,又想你。”武松道:“哥哥如何是怨我,想我?”武大道:“我怨你時,當初你在清河縣裏,要便喫酒醉了,和人相打,時常喫官司,叫我要便隨衙聽候,不曾有一個月淨辦,常叫我受苦,這個便是怨你處。想你時,我近來取得一個老小,清河縣人,不怯氣都來相欺負,沒人做主;你在家時,誰敢來放個屁?我如今在那裏安不得身,只得搬來這裏賃房居住,因此便是想你處。”

    看官聽說:原來武大與武松,是一母所生兩個。武松身長八尺,一貌堂堂,渾身上下,有千百斤氣力,不恁地,如何打得那個猛虎?這武大郎,身不滿五尺,面目醜陋,頭腦可笑。清河縣人見他生得短矮,起他一個諢名,叫做“三寸丁谷樹皮”。

    那清河縣裏有一個大戶人家,有個使女,小名喚做潘金蓮;年方二十餘歲,頗有些顏色,因爲那個大戶要纏他,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從。那個大戶以此記恨於心,卻倒賠些房奩,不要武大一文錢,白白地嫁與他。自從武大娶得那婦人之後,清河縣裏有幾個奸詐的浮浪子弟們,卻來他家裏薅惱。原來這婦人,見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獕,不會風流。這婆娘倒諸般好,爲頭的愛偷漢子。有詩爲證:

    金蓮容貌更堪題,笑蹙春山八字眉。若遇風流清子弟,等閒雲雨便偷期。

    卻說那潘金蓮過門之後,武大是個懦弱依本分的人,被這一班人不時間在門前叫道:“好一塊羊肉,倒落在狗口裏!”因此武大在清河縣住不牢,搬來這陽穀縣紫石街賃房居住,每日仍舊挑賣炊餅。

    此日正在縣前做買賣,當下見了武松,武大道:“兄弟,我前日在街上聽得人沸沸地說道:‘景陽岡上一個打虎的壯士,姓武,縣裏知縣參他做個都頭。’我也八分猜到是你,原來今日才得撞見。我且不做買賣,一同和你家去。”武松道:“哥哥家在那裏?”武大用手指道:“只在前面紫石街便是。”武松替武大挑了擔兒,武大引着武松,轉彎抹角,一徑望紫石街來。

    轉過兩個彎,來到一個茶坊間壁,武大叫一聲:“大嫂開門。”只見蘆簾起處,一個婦人出到簾子下應道:“大哥,怎地半早便歸?”武大道:“你的叔叔在這裏,且來廝見。”武大郎接了擔兒入去,便出來道:“二哥,入屋裏來,和你嫂嫂相見。”武松揭起簾子,入進裏面,與那婦人相見。武大說道:“大嫂,原來景陽岡上打死大蟲新充做都頭的,正是我這兄弟。”那婦人叉手向前道:“叔叔萬福。”武松道:“嫂嫂請坐。”武松當下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那婦人向前扶住武松道:“叔叔,折殺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禮。”那婦人道:“奴家也聽得說道:‘有個打虎的好漢,迎到縣前來。’奴家也正待要去看一看。不想去得遲了,趕不上,不曾看見,原來卻是叔叔。且請叔叔到樓上去坐。”武松看那婦人時,但見:

    眉似初春柳葉,常含着雨恨雲愁;臉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風情月意。纖腰嫋娜,拘束的燕懶鶯慵;檀口輕盈,勾引得蜂狂蝶亂。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

    當下那婦人叫武大請武松上樓,主客席裏坐地。三個人同到樓上坐了,那婦人看着武大道:“我陪侍着叔叔坐地,你去安排些酒食來,管待叔叔。”武大應道:“最好。二哥,你且坐一坐,我便來也。”武大下樓去了。那婦人在樓上,看了武松這表人物,自心裏尋思道:“武松與他是嫡親一母兄弟,他又生的這般長大。我嫁得這等一個,也不枉了爲人一世!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樹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我直恁地晦氣!據着武松,大蟲也喫他打倒了,他必然好氣力。說他又未曾婚娶,何不叫他搬來我家裏住?不想這段因緣,卻在這裏!”

    那婦人臉上堆下笑來問武松道:“叔叔,來這裏幾日了?”武松答道:“到此間十數日了。”婦人道:“叔叔在那裏安歇?”武松道:“胡亂權在縣衙裏安歇。”那婦人道:“叔叔,恁地時,卻不便當。”武松道:“獨自一身,容易料理。早晚自有士兵伏侍。”婦人道:“那等人伏侍叔叔,怎地顧管得到,何不搬來一家裏住?早晚要些湯水喫時,奴家親自安排與叔叔喫,不強似這夥醃人。叔叔便喫口清湯,也放心得下。”武松道:“深謝嫂嫂。”那婦人道:“莫不別處有嬸嬸,可取來廝會也好。”武松道:“武二並不曾婚娶。”婦人又問道:“叔叔青春多少?”武松道:“虛度二十五歲。”那婦人道:“長奴三歲。叔叔今番從那裏來?”武松道:“在滄州住了一年有餘,只想哥哥在清河縣住,不想卻搬在這裏。”那婦人道:“一言難盡!自從嫁得你哥哥,喫他忒善了,被人欺負,清河縣裏住不得,搬來這裏。若得叔叔這般雄壯,誰敢道個不字!”武松道:“家兄從來本分,不似武二撒潑。”那婦人笑道:“怎地這般顛倒說?常言道:‘人無剛骨,安身不牢。’奴家平生快性,看不得這般三答不回頭,四答和身轉的人。”武松道:“家兄卻不到得惹事,要嫂嫂憂心。”

    正在樓上說話未了,武大買了些酒肉果品歸來,放在廚下,走上樓來叫道:“大嫂,你下來安排。”那婦人應道:“你看那不曉事的,叔叔在這裏坐地,卻教我撇了下來。”武松道:“嫂嫂請自便。”那婦人道:“何不去叫間壁王乾孃安排便了?只是這般不見便!”

    武大自去央了間壁王婆,安排端正了,都搬上樓來,擺在桌子上,無非是些魚肉果菜之類,隨即燙酒上來。武大叫婦人坐了主位,武松對席,武大打橫。三個人坐下,武大篩酒在各人面前。那婦人拿起酒來道:“叔叔休怪,沒甚管待,請酒一杯。”武松道:“感謝嫂嫂,休這般說。”武大隻顧上下篩酒燙酒,那裏來管別事。那婦人笑容可掬,滿口兒叫:“叔叔,怎地魚和肉也不喫一塊兒?”揀好的遞將過來。武松是個直性的漢子,只把做親嫂嫂相待。誰知那婦人是個使女出身,慣會小意兒,亦不想那婦人一片引人的心。武大又是個善弱的人,那裏會管待人。

    那婦人吃了幾杯酒,一雙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武松喫他看不過,只低了頭,不恁麼理會。當日吃了十數杯酒,武松便起身。武大道:“二哥,再喫幾杯了去。”武松道:“只好恁地,卻又來望哥哥。”都送下樓來。那婦人道:“叔叔是必搬來家裏住。若是叔叔不搬來時,叫我兩口兒也喫別人笑話,親兄弟難比別人。大哥,你便打點一間房,請叔叔來家裏過活,休教鄰舍街坊道個不是。”武大道:“大嫂說的是。二哥,你便搬來,也叫我爭口氣。”武松道:“既是哥哥、嫂嫂恁地說時,今晚有些行李,便取了來。”那婦人道:“叔叔是必記心,奴這裏專望。”那婦人情意十分殷勤,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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