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48章 王婆貪賄說風情 鄆哥不忿鬧茶肆(4)
    西門慶獎了一回,便坐在婦人對面。王婆又道:“娘子,你認的這個官人麼?”那婦人道:“奴不認的。”婆子道:“這個大官人,是這本縣一個財主,知縣相公也和他來往,叫做西門大官人。萬萬貫錢財,開着個生藥鋪在縣前。家裏錢過北斗,米爛陳倉;赤的是金,白的是銀,圓的是珠,光的是寶。也有犀牛頭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那婆子只顧誇獎西門慶,口裏假嘈。那婦人就低了頭縫針線。有詩爲證:

    水性從來是女流,背夫常與外人偷。金蓮心愛西門慶,淫蕩春心不自由。

    西門慶得見潘金蓮十分情思,恨不就做一處。王婆便去點兩盞茶來,遞一盞與西門慶,一盞遞與這婦人,說道:“娘子相待大官人則個。”喫罷茶,便覺有些眉目送情。王婆看着西門慶,把一隻手在臉上摸,西門慶心裏瞧科,已知有五分了。

    王婆便道:“大官人不來時,老身也不敢來宅上相請。一者緣法,二乃來得恰好。常言道:‘一客不煩二主。’大官人便是出錢的,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煩,難得這位娘子在這裏,官人好做個主人,替老身與娘子澆手。”西門慶道:“小人也見不到,這裏有銀子在此。”便取出來,和帕子遞與王婆,備辦些酒食。那婦人便道:“不消生受得。”口裏說,卻不動身。王婆將子銀子便去,那婦人又不起身。婆子便出門,又道:“有勞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那婦人道:“乾孃,免了。”卻亦是不動身。也是因緣,卻都有意了。西門慶這廝一雙眼只看着那婦人。這婆娘一雙眼也把來偷睃西門慶,見了這表人物,心中倒有五七分意了,又低着頭自做生活。

    不多時,王婆買了些現成的肥鵝、熟肉、細巧果子歸來,盡把盤子盛了果子菜蔬,盡都裝了,搬來房裏桌子上,看着那婦人道:“娘子且收拾過生活,喫一杯兒酒。”那婦人道:“乾孃自便,相待大官人,奴卻不當。”依舊原不動身。那婆子道:“正是專與娘子澆手,如何卻說這話?”王婆將盤饌都擺在桌子上,三人坐定,把酒來斟。這西門慶拿起酒盞來說道:“娘子,滿飲此杯。”那婦人謝道:“多感官人厚意。”王婆道:“老身知得娘子洪飲,且請開杯喫兩盞兒。”有詩爲證:

    從來男女不同筵,賣俏迎奸最可憐。不記都頭昔日語,犬兒今已到籬邊。

    又詩曰:

    須知酒色本相連,飲食能成男女緣。不必都頭多囑咐,開籬日待犬來眠。

    卻說那婦人接酒在手,那西門慶拿起箸來道:“乾孃,替我勸娘子請些個。”那婆子揀好的遞將過來,與那婦人喫。一連斟了三巡酒,那婆子便去燙酒來。

    西門慶道:“不敢動問娘子青春多少?”那婦人應道:“奴家虛度二十三歲。”西門慶道:“小人癡長五歲。”那婦人道:“官人將天比地。”王婆便插口道:“好個精細的娘子,不唯做得好針線,諸子百家皆通。”西門慶道:“卻是那裏去討?武大郎好生有福!”王婆便道:“不是老身說是非,大官人宅裏枉有許多,那裏討一個趕得上這娘子的!”西門慶道:“便是這等一言難盡!只是小人命薄,不曾招得一個好的。”王婆道:“大官人先頭娘子須好。”西門慶道:“休說,若是我先妻在時,卻不怎地家無主,屋倒豎。如今枉自有三五七口人喫飯,都不管事。”那婦人問道:“官人恁地時,歿了大娘子得幾年了?”西門慶道:“說不得。小人先妻,是微末出身,卻倒百伶百俐,是件件都替的小人。如今不幸她歿了,已得三年,家裏的事,都七顛八倒。爲何小人只是走了出來?在家裏時,便要慪氣!”那婆子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你先頭娘子也沒有武大娘子這手針線。”西門慶道:“便是小人先妻,也沒此娘子這表人物。”那婆子笑道:“官人,你養的外宅在東街上,如何不請老身去喫茶?”西門慶道:“便是唱慢曲兒的張惜惜。我見她是路歧人,不喜歡。”婆子又道:“官人,你和李嬌嬌卻長久。”西門慶道:“這個人,現今娶在家裏。若得她會當家時,自冊正了她多時。”王婆道:“若有這般中的官人意的,來宅上說沒妨事麼?”西門慶道:“我的爹孃俱已沒了,我自主張,誰敢道個‘不’字!”王婆道:“我自說耍,急切那裏有中得官人意的?”西門慶道:“做甚麼了便沒!只恨我夫妻緣分上薄,自不撞着。”

    西門慶和這婆子,一遞一句,說了一回。王婆便道:“正好喫酒。卻又沒了。官人休怪老身差撥,再買一瓶兒酒來喫如何?”西門慶道:“我手帕裏有五兩來碎銀子,一發撒在你處,要喫時只顧取來,多的乾孃便就收了。”那婆子謝了官人,起身睃這粉頭時,一鍾酒落肚,鬨動春心。又自兩個言來語去,都有意了,只低了頭,卻不起身。那婆子滿臉堆下笑來說道:“老身去取瓶兒酒來,與娘子再喫一杯兒。有勞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注子裏有酒沒?便再篩兩盞兒,和大官人喫。老身直去縣前那家,有好酒買一瓶來,有好歇兒耽擱。”那婦人口裏說道:“不用了。”坐着卻不動身。婆子出到房門前,便把索兒縛了房門,卻來當路坐了,手裏一頭績着緒。

    且說西門慶自在房裏,便斟酒來勸那婦人,卻把袖子在桌上一拂,把那雙箸拂落地下。也是緣法湊巧,那雙箸正落在婦人腳邊。西門慶連忙蹲身下去拾,只見那婦人尖尖的一雙小腳兒,正蹺在箸邊。西門慶且不拾箸,便去那婦人繡花鞋兒上捏一把。那婦人便笑將起來,說道:“官人休要囉唣!你真個要勾搭我?”西門慶便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生。”那婦人便把西門慶摟將起來。當時兩個就王婆房裏,脫衣解帶,共枕同歡。正似:

    交頸鴛鴦戲水,並頭鸞鳳穿花。喜孜孜加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帶結。將朱脣緊貼,把粉面斜偎。羅襪高挑,肩膊上露一彎新月;金釵倒溜,枕頭邊堆一朵烏雲。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旎;羞雲怯雨,揉搓的萬種妖嬈。恰恰鶯聲,不離耳畔;津津甜唾,笑吐吞尖。楊柳腰脈脈春濃,櫻桃口呀呀氣喘。星眼朦朧,細細汗流香玉顆;酥胸盪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饒匹配眷煙偕,真實偷期滋味美。

    當下二人云雨才罷,正欲各整衣襟,只見王婆推開房門入來,怒道:“你兩個做得好事!”西門慶和那婦人都吃了一驚。那婆子便道:“好呀,好呀!我請你來做衣裳,不曾叫你來偷漢子!武大得知,須連累我,不若我先去出首。”回身便走。那婦人扯住裙兒道:“乾孃饒恕則人!”西門慶道:“乾孃低聲!”王婆笑道:“若要我饒恕,你們都要依我一件事。”那婦人便道:“休說一件,便是十件,奴也依乾孃。”王婆道:“你從今日爲始,瞞着武大,每日不要失約負了大官人,我便罷休。若是一日不來,我便對你武大說。”那婦人道:“只依着乾孃便了。”王婆又道:“西門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說得。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許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負心,我也要對武大說。”西門慶道:“乾孃放心,並不失信。”三人又喫幾杯酒,已是下午的時分。那婦人便起身道:“武大那廝將歸來,奴自回去。”便踅過後門歸家,先去下了簾子,武大恰好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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