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了十數日,但遇村坊道店,市鎮鄉城,果然都有榜文張掛在彼處,捕獲武松。到處雖有榜文,武松已自做了行者,口路卻沒人盤詰他。時遇十一月間,天色好生嚴寒。當日武行者一路上買酒買肉喫,只是敵不過寒威。上得一條土岡,早望見前面有一座高山,生得十分險峻。武行者下土岡子來,走得三五里路,早見一個酒店。門前一道清溪,屋後都是顛石亂山。看那酒店時,卻是個村落小酒肆。但見:
門迎溪澗,山映茅茨。疏籬畔梅開玉蕊,小窗前松偃蒼龍。烏皮桌椅,盡列着瓦鉢磁甌;黃土牆垣,都畫着酒仙詩客。一條青旆舞寒風,兩句詩詞招過客。端的是走驃騎聞香須住馬,使風帆知味也停舟。
武行者過得那土岡子來,徑奔入那村酒店裏坐下,便叫道:“店主人家,先打兩角酒來。肉便買些來喫。”店主人應道:“實不瞞師父說,酒卻有些茅柴白酒,肉卻都賣沒了。”武行者道:“且把酒來擋寒。”店主人便去打兩角酒,大碗價篩來,教武行者喫,將一碟熟菜與他過口。片時間,吃盡了兩角酒,又叫再打兩角酒來,店主人又打了兩角酒,大碗篩來。武行者只顧喫。比及過岡子時,先有三五分酒了,一發喫過這四角酒,又被朔風一吹,酒卻涌上。武松卻大呼小叫道:“主人家,你真個沒東西賣?你便自家喫的肉食,也回些與我吃了,一發還你銀子。”店主人笑道:“也不曾見這個出家人,酒和肉只顧要喫,卻那裏去取?師父,你也只好罷休。”武行者道:“我又不白喫你的,如何不賣與我?”店主人道:“我和你說過,只有這些白酒,那得別的東西賣?”正在店裏論口,只見外面走入一條大漢,引着三四個人入店裏來。武行者看那大漢時,但見:
那條大漢引着衆人入進店裏,主人笑容可掬迎接道:“大郎請坐。”那漢道:“我吩咐你的,安排也未?”店主人答道:“雞與肉,都已煮熟了,只等大郎來。”那漢道:“我那青花甕酒在那裏?”店主人道:“有在這裏。”那漢引了衆人,便向武行者對席上頭坐了。那同來的三四人,卻坐在肩下。店主人卻捧出一樽青花甕酒來,開了泥頭,傾在一個大白盆裏。武行者偷眼看時,卻是一甕窨下的好酒,被風吹過酒的香味來。武行者聞了那酒香味,喉嚨癢將起來,恨不得鑽過來搶喫。只見店主人又去廚下,把盤子托出一對熟雞、一大盤精肉來,放在那漢面前,便擺了菜蔬,用勺子舀酒去燙。武行者看了自己面前,只是一碟兒熟菜,不由的不氣。正是眼飽肚中飢,武行者酒又發作,恨不得一拳打碎了那桌子,大叫道:“主人家,你來!你這廝好欺負客人!”店主人連忙來問道:“師父,休要焦躁。要酒便好說。”武行者睜着雙眼喝道:“你這廝好不曉道理!這青花甕酒和雞肉之類,如何不賣與我?我也一般還你銀子。”店主人道:“青花甕酒和雞肉,都是那大郎家裏自將來的,只借我店裏坐地喫酒。”武行者心中要喫,那裏聽他分說,一片聲喝道:“放屁!放屁!”店主人道:“也不曾見你這個出家人,恁地蠻法!”武行者喝道:“怎地是老爺蠻法?我白喫你的?”那店主人道:“我倒不曾見出家人自稱老爺。”武行者聽了,跳起身來,叉開五指望店主人臉上只一掌,把那店主人打個踉蹌,直撞過那邊去。
那對席的大漢,見了大怒。看那店主人時,打得半邊臉都腫了,半日掙扎不起。那大漢跳起身來,指定武松道:“你這個鳥頭陀,好不依本分!卻怎地便動手動腳!卻不道是‘出家人勿起嗔心’!”武行者道:“我自打他,幹你甚事!”那大漢怒道:“我好意勸你,你這鳥頭陀敢把言語傷我!”武行者聽得大怒,便把桌子推開,走出來喝道:“你那廝說誰!”那大漢笑道:“你這鳥頭陀,要和我廝打,正是來太歲頭上動土!”那大漢便點手叫道:“你這賊行者,出來和你說話!”武行者喝道:“你道我怕你,不敢打你!”一搶搶到門邊,那大漢便閃出門外去。武行者趕到門外,那大漢見武松長壯,那裏敢輕敵,便做個門戶等着他。武行者搶入去,接住那漢手。那大漢卻待用力跌武松,怎禁得他千百斤神力,就手一扯,扯入懷來,只一撥,撥將去,恰似放翻小孩子的一般,那裏做得半分手腳。那三四個村漢看了,手顫腳麻,那裏敢上前來。武行者踏住那大漢,提起拳頭來,只打實落處。打了二三十拳,就地下提起來,望門外溪裏只一丟。那三四個村漢叫聲苦,不知高低,都下溪裏來救起那大漢,自攙扶着投南去了。這店主人吃了這一掌,打得麻了,動彈不得,自入屋後去躲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