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70章 沒遮攔追趕及時雨 船火兒大鬧潯陽江(1)
    話說當下宋江不合將五兩銀子齎發了那個教師,只見這揭陽鎮上衆人叢中鑽過這條大漢,睜着眼喝道:“這廝那裏學得這些鳥槍棒,來俺這揭陽鎮上逞強。我已吩咐了衆人休睬他,你這廝如何賣弄有錢,把銀子賞他,滅俺揭陽鎮上的威風!”宋江應道:“我自賞他銀兩,卻幹你甚事?”那大漢揪住宋江喝道:“你這賊配軍敢回我話?”宋江道:“做甚麼不敢回你話?”那大漢提起雙拳,劈臉打來,宋江躲個過。那大漢又趕入一步來,宋江卻待要和他放對,只見那個使槍棒的教頭從人背後趕將來,一隻手揪住那大漢頭巾,一隻手提住腰胯,望那大漢肋骨上只一兜,踉蹌一跤,翻在地。那大漢卻待掙扎起來,又被這教頭只一腳踢翻了。兩個公人勸住教頭,那大漢從地下爬將起來,看了宋江和教頭說道:“使得使不得,叫你兩個不要慌。”一直望南去了。

    宋江且請問:“教頭高姓?何處人氏?”教頭答道:“小人祖貫河南洛陽人氏,姓薛,名永,祖父是老種經略相公帳前軍官,爲因惡了同僚,不得升用,子孫靠使槍棒賣藥度日,江湖上但呼小人病大蟲薛永。不敢拜問恩官高姓大名?”宋江道:“小可姓宋,名江,祖貫鄆城縣人氏。”薛永道:“莫非山東及時雨宋公明麼?”宋江道:“小可便是。”薛永聽罷便拜。宋江連忙扶住道:“少敘三杯如何?”薛永道:“好!正要拜識尊顏,小人無門得遇兄長。”慌忙收拾起槍棒和藥囊,同宋江便往鄰近酒肆內去喫酒。只見酒家說道:“酒肉自有,只是不敢賣與你們喫。”宋江問道:“緣何不賣與我們喫?”酒家道:“卻纔和你們廝打的大漢,已使人吩咐了:若是賣與你們喫時,把我這店子都打得粉碎。我這裏卻是不敢惡他。這人是此間揭陽鎮上一霸,誰敢不聽他說?”宋江道:“既然恁地,我們去休,那廝必然要來尋鬧。”薛永道:“小人也去店裏算了房錢還他,一兩日間,也來江州相會。兄長先行。”宋江又取一二十兩銀子與了薛永,辭別了自去。

    宋江只得自和兩個公人也離了酒店,又自去一處喫酒,那店家說道:“小郎已自都吩咐了,我們如何敢賣與你們喫?你枉走,甘自費力,不濟事。”宋江和兩個公人都則聲不得。連連走了幾家,都是一般話說。三個來到市梢盡頭,見了幾家打火小客店,正待要去投宿,卻被他那裏不肯相容。宋江問時,都道:“他已着小郎連連吩咐去了,不許安着你們三個。”當下宋江見不是話頭,三個便拽開腳步望大路上走着,看見一輪紅日低墜,天色昏暗。但見:

    暮煙迷遠岫,寒霧鎖長空。羣星拱皓月爭輝,綠水共青山斗碧。疏林古寺,數聲鍾韻悠揚;小浦漁舟,幾點殘燈明滅。枝上子規啼夜月,園中粉蝶宿花叢。

    宋江和兩個公人見天色晚了,心裏越慌。三個商量道:“沒來由看使槍棒,惡了這廝!如今閃得前不巴村,後不着店,卻是投那裏去宿是好?”只見遠遠地小路上望見隔林深處射出燈光來。宋江見了道:“兀那裏燈光明處,必有人家,遮莫怎地陪個小心,借宿一夜,明日早行。”公人看了道:“這燈光處又不在正路上。”宋江道:“沒奈何。雖然不在正路上,明日多行三二里,卻打甚麼不緊。”三個人當時落路來,行不到二里多路,林子背後閃出一座大莊院來。

    宋江和兩個公人來到莊院前敲門,莊客聽得,出來開門道:“你是甚人?黃昏半夜來敲門打戶!”宋江陪着小心答道:“小人是個犯罪配送江州的人,今日錯過了宿頭,無處安歇,欲求貴莊借宿一宵,來早依例拜納房金。”莊客道:“既是恁地,你且在這裏少待,等我入去報知莊主太公,可容即歇。”莊客入去通報了,復翻身出來說道:“太公相請。”宋江和兩個公人到裏面草堂上參見了莊主太公,太公吩咐,教莊客領去門房裏安歇,就與他們些晚飯喫。莊客聽了,引去門首草房下,點起一碗燈,教三個歇定了。取三分飯食、羹湯、菜蔬,教他三個吃了。莊客收了碗碟,自入裏面去。兩個公人道:“押司,這裏又無外人,一發除了行枷,快活睡一夜,明日早行。”宋江道:“說得是。”當時去了行枷,和兩個公人去房外淨手,看見星光滿天,又見打麥場邊屋後是一條村僻小路,宋江看在眼裏。三個淨了手,入進房裏,關上門去睡。宋江和兩個公人說道:“也難得這個莊主太公留俺們歇這一夜。”正說間,聽得莊裏有人點火把來打麥場上,一到處照看。宋江在門縫裏張時,見是太公引着三個莊客,把火一到處照看。宋江對公人道:“這太公和我父親一般,件件都要自來照管。這早晚也未曾去睡,一地裏親自點看。”

    正說之間,只聽得外面有人叫開莊門,莊客連忙來開了門,放入五七個人來,爲頭的手裏拿着朴刀,背後的都拿着稻叉棍棒。火把光下,宋江張看時,“那個提朴刀的,正是在揭陽鎮上要打我們的那漢。”宋江又聽得那太公問道:“小郎,你那裏去來?和甚人廝打?日晚了,拖槍拽棒?”那大漢道:“阿爹不知,哥哥在家裏麼?

    ”太公道:“你哥哥喫得醉了,去睡在後面亭子上。”那漢道:“我自去叫他起來,我和他趕人。”太公道:“你又和誰合口,叫起哥哥來時,他卻不肯干休。你且對我說這緣故。”那漢道:“阿爹你不知,今日鎮上一個使槍棒賣藥的漢子,叵耐那廝不先來見我弟兄兩個,便去鎮上撇科賣藥,教使槍棒,被我都吩咐了鎮上的人,分文不要與他賞錢,不知那裏走一個囚徒來,那廝做好漢出尖,把五兩銀子賞他,滅俺揭陽鎮上威風。我正要打那廝,堪恨那賣藥的腦揪翻我,打了一頓,又踢了我一腳,至今腰裏還疼。我已教人四下裏吩咐了酒店客店,不許着這廝們喫酒安歇,先教那廝三個今夜沒存身處。隨後喫我叫了賭房裏一夥人,趕將去客店裏,拿得那賣藥的來,盡氣力打了一頓,如今把來吊在都頭家裏。明日送去江邊,捆做一塊,拋在江裏,出那口鳥氣。卻只趕這兩個公人押的囚徒不着,前面又沒客店,竟不知投那裏去宿了。我如今叫起哥哥來,分投趕去,捉拿這廝。”太公道:“我兒休恁地短命相。他自有銀子賞那賣藥的,卻幹你甚事!你去打他做甚麼?可知道着他打了,也不曾傷重。快依我口便罷,休教哥哥得知。你喫人打了,他肯幹罷?又是去害人性命!你依我說,且去房裏睡了。半夜三更,莫去敲門打戶,激惱村坊。你也積些陰德。”那漢不顧太公說,拿着朴刀,徑入莊內去了。太公隨後也趕入去。

    宋江聽罷,對公人說道:“這般不巧的事,怎生是好?卻又撞在他家投宿,我們只宜走了好。倘或這廝得知,必然喫他害了性命。便是太公不說,莊客如何敢瞞?”兩個公人都道:“說的是,事不宜遲,及早快走。”宋江道:“我們休從大路出去,掇開屋後一堵壁子出去罷。”兩個公人挑了包裹,宋江自提了行枷,便從房裏挖開屋後一堵壁子,三個人便趁星月之下,望林木深處小路上只顧走。正是慌不擇路,走了一個更次,望見前面滿目蘆花,一派大江,滔滔浪滾,正來到潯陽江邊。有詩爲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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