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松樹裏邊,石頭上不見了娘,只見朴刀插在那裏。李逵叫娘喫水,杳無蹤跡,叫了幾聲不應。李逵心慌,丟了香爐,定住眼四下裏看時,並不見娘。走不到三十餘步,只見草地上一團血跡。李逵見了,心裏越疑惑,趁着那血跡尋將去。尋到一處大洞口,只見兩個小虎兒在那裏舐一條人腿。正是:
假黑旋風真搗鬼,生時欺心死燒腿。誰知娘腿亦遭傷,餓虎餓人皆爲嘴。
李逵心裏忖道:“我從梁山泊歸來,特爲老孃來取他,千辛萬苦,背到這裏,卻把來與你吃了。那鳥大蟲拖着這條人腿,不是我孃的是誰的?”心頭火起,赤黃鬚豎立起來,將手中朴刀挺起來,搠那兩個小虎。這小大蟲被搠得慌,也張牙舞爪鑽向前來,被李逵手起,先搠死了一個。那一個望洞裏便鑽了入去,李逵趕到洞裏,也搠死了。李逵卻鑽入那大蟲洞內,伏在裏面張外面時,只見那母大蟲張牙舞爪望窩裏來。李逵道:“正是你這業畜吃了我娘。”放下朴刀,胯邊掣出腰刀。那母大蟲到洞口,先把尾去窩裏一剪,便把後半截身軀坐將入去。李逵在窩內看得仔細,把刀朝母大蟲尾底下盡平生氣力捨命一戳,正中那母大蟲糞門。李逵使得力重,和那刀靶,也直送入肚裏去了。那母大蟲吼了一聲,就洞口帶着刀,跳過澗邊去了。李逵卻拿了朴刀,就洞裏趕將出來。那老虎負疼,直搶下山石巖下去了。李逵恰待要趕,只見就樹邊捲起一陣狂風,吹得敗葉樹木如雨一般打將下來。自古道:“雲生從龍,風生從虎。”那一陣風起處,星月光輝之下,大吼了一聲,忽地跳出一隻吊睛白額虎來。那大蟲望李逵勢猛一撲,那李逵不慌不忙,趁着那大蟲的勢力,手起一刀,正中那大蟲頷下。那大蟲不曾再展再撲,一者護那疼痛,二者傷着他那氣管。那大蟲退不夠五七步,只聽得響一聲,如倒半壁山,登時間死在巖下。
那李逵一時間殺了子母四虎,還又到虎窩邊,將着刀復看了一遍,只恐還有大蟲,已無有蹤跡。李逵也睏乏了,走向泗州大聖廟裏,睡到天明。次日早晨,李逵卻來收拾親孃的兩腿及剩的骨殖,把布衫包裹了,直到泗州大聖庵後掘土坑葬了。李逵大哭了一場,有詩爲證:
沂嶺西風九月秋,雌雄虎子聚林丘。因將老母殘軀啖,致使英雄血淚流。
猛拼一身探虎穴,立誅四虎報冤仇。泗州廟後親埋葬,千古傳名李鐵牛。
這李逵肚裏又飢又渴,不免收拾包裹,拿了朴刀,尋路慢慢的走過嶺來。只見五七個獵戶都在那裏收窩弓弩箭,見了李逵一身血污,行將下嶺來,衆獵戶吃了一驚,問道:“你這客人莫非是山神土地,如何敢獨自過嶺來?”李逵見問,自肚裏尋思道:“如今沂水縣出榜,賞三千貫錢捉我,我如何敢說實話?只謊說罷。”答道:“我是客人。昨夜和娘過嶺來,因我娘要水喫,我去嶺下取水,被那大蟲把我娘拖去吃了。我直尋到虎窩裏,先殺了兩個小虎,後殺了兩個大虎,泗州大聖廟裏睡到天明,方纔下來。”衆獵戶齊叫道:“不信你一個人如何殺得四個虎?便是李存孝和子路也只打得一個。這兩個小虎且不打緊,那兩個大虎非同小可。我們爲這兩個畜生,不知都吃了幾頓棍棒。這條沂嶺自從有了這窩虎在上面,整三五個月,沒人敢行。我們不信,敢是你哄我?”李逵道:“我又不是此間人,沒來由哄你做甚麼?你們不信,我和你上嶺去尋討與你。就帶些人去扛了下來。”衆獵戶道:“若端的有時,我們自重重的謝你。卻是好也!”
人言只有假李逵,從來再無李逵假。如何李四冒張三,誰假誰真皆作耍。
曹太公道:“真乃是大膽壯士,不恁地膽大,如何殺的四個大蟲!”一壁廂叫安排酒食管待,不在話下。
且說當村裏得知沂嶺上殺了四個大蟲,擡在曹太公家,講動了村坊道店,哄的前村後村,山僻人家,大男幼女,成羣拽隊,都來看虎;入見曹太公相待着打虎的壯士,在廳上喫酒。數中卻有李鬼的老婆,逃在前村爹孃家裏,隨着衆人也來看虎,卻認得李逵的模樣,慌忙來家對爹孃說道:“這個殺虎的黑大漢,便是殺我老公,燒了我屋的。他正是梁山泊黑旋風李逵。”爹孃聽得,連忙來報知里正。里正聽了道:“他既是黑旋風時,正是嶺後百丈村打死了人的李逵,逃走在江州,又做出事來,行移到本縣原籍追捉。如今官司出三千貫賞錢拿他。他卻走在這裏!”暗地使人去請得曹太公到來商議。曹太公推道更衣,急急的到里正家裏。正說這個殺虎的壯士,便是嶺後百丈村裏的黑旋風李逵,現今官司着落拿他。曹太公道:“你們要打聽得仔細。倘不是時,倒惹得不好,若真個是時,卻不妨。要拿他時也容易,只怕不是他時卻難。”里正道:“現有李鬼的老婆認得他。曾來李鬼家做飯喫,殺了李鬼。”曹太公道:“既是如此,我們且只顧置酒請他,卻問他:‘今番殺了大蟲,還是要去縣請功,只是要村裏討賞?’若還他不肯去縣裏請功時,便是黑旋風了,着人輪換把盞,灌得醉了,縛在這裏。卻去報知本縣,差都頭來取去,萬無一失。”有詩爲證:
常言芥投針孔,窄路每遇冤家。李鬼鬼魂不散,旋風風色非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