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88章 病關索大鬧翠屏山 拼命三火燒祝家店(1)
    話說當下衆鄰舍結住王公,直到薊州府裏首告。知府卻纔升廳,一行人跪下告道:“這老子挑着一擔糕粥,潑翻在地下,看時,卻有兩個死屍在地下:一個是和尚,一個是頭陀,俱各身上無一絲,頭陀身邊有刀一把。”老子告道:“老漢每日常賣糕糜營生,只是五更出來趕趁。今朝起得早了些個,和這鐵頭猴子只顧走,不看下面,一跤絆翻,碗碟都打碎了。只見兩個死屍血淥淥的在地上,一時失驚,叫起來,倒被鄰舍扯住到官。望相公明鏡,可憐見辯察。”知府隨即取了供詞,行下公文,委當方里甲,帶了仵作公人,押了鄰舍、王公一干人等,下來檢驗屍首,明白回報。衆人登場看檢已了,回州稟覆知府:“被殺死僧人系是報恩寺闍黎裴如海,旁邊頭陀,系是寺後胡道。和尚不穿一絲,身上三四道搠傷致命方死。胡道身邊見有兇刀一把,只見項上有勒死痕傷一道,想是胡道掣刀搠死和尚,懼罪自行勒死。”知府叫拘本寺僧鞫問緣故,俱各不知情由,知府也沒個決斷。當案孔目稟道:“眼見得這和尚裸形赤體,必是和那頭陀幹甚不公不法的事,互相殺死,不幹王公之事。鄰舍都教召保聽候,屍首着仰本寺住持即備棺木盛殮,放在別處,立個互相殺死的文書便了。”知府道:“也說得是。”隨即發落了一干人等,不在話下。

    薊州城裏有些好事的子弟,做成一調兒,道是:

    叵耐禿囚無狀,做事直恁狂蕩,暗約嬌娥,要爲夫婦,永同鴛帳。怎禁貫惡滿盈,玷辱諸多和尚,血泊內橫屍里巷。今日赤條條甚麼模樣,立雪齊腰,投巖喂虎,全不想祖師經上。目蓮救母生天,這賊禿爲婆娘身喪。

    後來書會們備知了這件事,拿起筆來,又做了這隻臨江仙詞,教唱道:

    淫行沙門招殺報,暗中不爽分毫。頭陀屍首亦蹊蹺,一絲真不掛,立地喫屠刀。大和尚此時精血喪,小和尚昨夜風騷。空門裏刎頸見相交,拼死爭同穴,殘生送兩條。

    這件事,滿城都講動了。那婦人也驚得呆了,自不敢說,只是肚裏暗暗地叫苦。

    楊雄在薊州府裏,有人告道殺死和尚、頭陀,心裏早瞧了七八分,尋思:“此一事,準是石秀做出來的。我前日一時間錯怪了他,我今日閒些,且去尋他,問他個真實。”正走過州橋前來,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道:“哥哥,那裏去?”楊雄回過頭來,見是石秀,便道:“兄弟,我正沒尋你處。”石秀道:“哥哥且來我下處,和你說話。”把楊雄引到客店裏小房內,說道:“哥哥,兄弟不說謊麼?”楊雄道:“兄弟,你休怪我。是我一時愚蠢,不是了。酒後失言,反被那婆娘瞞過了,怪兄弟相鬧不得。我今特來尋賢弟,負荊請罪。”石秀道:“哥哥,兄弟雖是個不才小人,卻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如何肯做這等之事?怕哥哥日後中了奸計,因此來尋哥哥,有表記教哥哥看。”將過和尚、頭陀的衣裳,“盡剝在此。”楊雄看了,心頭火起,便道:“兄弟休怪。我今夜碎割了這賤人,出這口惡氣。”石秀笑道:“你又來了。你既是公門中勾當的人,如何不知法度?你又不曾拿得他真奸,如何殺得人?倘或是小弟胡說時,卻不錯殺了人。”楊雄道:“似此怎生罷休得?”石秀道:“哥哥只依着兄弟的言語,教你做個好男子。”楊雄道:“賢弟,你怎地教我做個好男子?”石秀道:“此間東門外有一座翠屏山,好生僻靜。哥哥到明日,只說道,我多時不曾燒香,我今來和大嫂同去,把那婦人賺將出來,就帶了迎兒同到山上。小弟先在那裏等候着,當頭對面,把這是非都對得明白了,哥哥那時寫與一紙休書,棄了這婦人,卻不是上着?”楊雄道:“兄弟,何必說得,你身上清潔,我已知了,都是那婦人謊說。”石秀道:“不然,我也要哥哥知道他往來真實的事。”楊

    雄道:“既然兄弟如此高見,必然不差,我明日準定和那賤人來,你卻休要誤了。”石秀道:“小弟不來時,所言俱是虛謬。”

    楊雄當下別了石秀,離了客店,且去府裏辦事。至晚回來,並不提起,亦不說甚,只和每日一般。次日天明起來,對那婦人說道:“我昨夜夢見神人叫我,說有舊願不曾還得。向日許下東門外岳廟裏那炷香願,未曾還得,今日我閒些,要去還了,須和你同去。”那婦人道:“你便自去還了罷,要我去何用?”楊雄道:“這願心卻是當初說親時許下的,必須要和你同去。”那婦人道:“既是恁地,我們早喫些素飯,燒湯沐浴了去。”楊雄道:“我去買香紙,僱轎子。你便洗浴了,梳頭插帶了等我,就叫迎兒也去走一遭。”

    楊雄又來客店裏,相約石秀:“飯罷便來,兄弟休誤。”石秀道:“哥哥,你若擡得來時,只教在半山裏下了轎,你三個步行上來,我自在上面一個僻處等你,不要帶閒人上來。”楊雄約了石秀,買了紙燭,歸來吃了早飯。那婦人不知此事,只顧打扮的齊齊整整,迎兒也插帶了,轎伕扛轎子,早在門前伺候。楊雄道:“泰山看家,我和大嫂燒香了便回。”潘公道:“多燒香,早去早回。”

    那婦人上了轎子,迎兒跟着,楊雄也隨在後面。出得東門來,楊雄低低吩咐轎伕道:“與我擡上翠屏山去,我自多還你些轎錢。”不到兩個時辰,早來到翠屏山上。原來這座翠屏山,卻在薊州東門外二十里,都是人家的亂墳,上面一望,盡是青草白楊,並無菴舍寺院。當下楊雄把那婦人擡到半山,叫轎伕歇下轎子,拔去蔥管,搭起轎簾,叫那婦人出轎來。婦人問道:“卻怎地來這山裏?”楊雄道:“你只顧且上去。轎伕只在這裏等候,不要來,少刻一發打發你酒錢。”轎伕道:“這個不妨,小人自只在此間伺候便了。”楊雄引着那婦人並迎兒三個人上了四五層山坡,只見石秀坐在上面。那婦人道:“香紙如何不將來?”楊雄道:“我自先使人將上去了。”把婦人一引,引到一處古墓裏,石秀便把包裹、腰刀、杆棒,都放在樹根前,來道:“嫂嫂拜揖。”那婦人連忙應道:“叔叔怎地也在這裏?”一頭說,一面肚裏吃了一驚。石秀道:“在此專等多時。”楊雄道:“你前日對我說道:叔叔多遍把言語調戲你,又將手摸着你胸前,問你有孕也無。今日這裏無人,你兩個對的明白。”那婦人道:“哎呀,過了的事,只顧說甚麼?”石秀睜着眼來道:“嫂嫂,你怎麼說?這須不是閒話,正要哥哥面前對個明白。”那婦人道:“叔叔,你沒事自把兒提做甚麼?”石秀道:“嫂嫂,你休要硬諍,教你看個證見。”便去包裹裏,取出海闍黎並頭陀的衣服來,撒放地下道:“你認得麼?”那婦人看了,飛紅了臉,無言可對。石秀颼地掣出腰刀,便與楊雄說道:“此事只問迎兒,便知端的。”

    楊雄便揪過那丫頭跪在面前,喝道:“你這小賤人,快好好實說:怎地在和尚房裏入奸,怎生約會把香桌兒爲號,如何教頭陀來敲木魚。實對我說,饒你這條性命。但瞞了一句,先把你剁做肉泥。”迎兒叫道:“官人,不干我事,不要殺我,我說與你。”卻把僧房中喫酒,上樓看佛牙,趕他下樓來看潘公酒醒說起,“兩個背地裏約下,第三日教頭陀來化齋飯,叫我取銅錢布施與他。娘子和他約定,但是官人當牢上宿,要我掇香桌兒放出後門外,便是暗號。頭陀來看了,卻去報知和尚。當晚海闍黎扮做俗人,帶頂頭巾入來,五更裏只聽那頭陀來敲木魚響,高聲唸佛爲號,叫我開後門放他出去。但是和尚來時,瞞我不得,只得對我說了。娘子許我一副釧鐲,一套衣裳,我只得隨順了。似此往來,通有數十遭,後來便喫殺了。又與我幾件首飾,教我對官人說石叔叔把言語調戲一節。這個我眼裏不曾見,因此不敢說。只此是實,並無虛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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