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142章 燕青智撲擎天柱 李逵壽張喬坐衙(2)
    那部署道:“教師兩年在廟上不曾有對手,今年是第三番了,教師有甚言語,安復天下衆香官?”任原道:“四百座軍州,七千餘縣治,好事香官,恭敬聖帝,都助將利物來,任原兩年白受了,今年辭了聖帝還鄉,再也不上山來了。東至日出,西至日沒,兩輪日月,一合乾坤,南及南蠻,北濟幽燕,敢有出來和我爭利物的麼?”說猶未了,燕青捺着兩邊人的肩臂,口中叫道:“有,有!”從人背上直飛搶到獻臺上來。衆人齊發聲喊。那部署接着問道:“漢子,你姓甚名誰?那裏人氏?你從何處來?”燕青道:“我是山東張貨郎,特地來和他爭利物。”那部署道:“漢子,性命只在眼前,你省得麼?你有保人也無?”燕青道:“我就是保人,死了要誰償命?”部署道:“你且脫膊下來看。”燕青除了頭巾,光光的梳着兩個角兒,脫下草鞋,赤了雙腳,蹲在獻臺一邊,解了腿繃護膝,跳將起來,把布衫脫將下來,吐個架子,則見廟裏的看官如攪海翻江相似,迭頭價喝采,衆人都呆了。任原看了他這花繡,急健身材,心裏倒有五分怯他。

    殿門外月臺上本州太守坐在那裏彈壓,前後皁衣公吏環立七八十對,隨即使人來叫燕青下獻臺,來到面前。太守見了他這身花繡,一似玉亭柱上鋪着軟翠,心中大喜,問道:“漢子,你是那裏人氏?因何到此?”燕青道:“小人姓張,排行第一,山東萊州人氏,聽得任原搦天下人相撲,特來和他爭跤。”知州道:“前面那匹全副鞍馬,是我出的利物,把與任原;山棚上應有物件,我主張分一半與你,你兩個分了罷,我自擡舉你在我身邊。”燕青道:“相公,這利物倒不打緊,只要攧翻他,教衆人取笑,圖一聲喝采。”知州道:“他是一個金剛般一條大漢,你敢近他不得!”燕青道:“死而無怨。”再上獻臺來,要與任原定對。部署問他先要了文書,懷中取出相撲社條,讀了一遍,對燕青道:“你省得麼?不許暗算。”燕青冷笑道:“他身上都有準備,我單單隻這個水兒,暗算他甚麼?”知州又叫部署來吩咐道:“這般一個漢子,俊俏後生,可惜了!你去與他分了這撲。”部署隨即上獻臺,又對燕青道:“漢子,你留了性命還鄉去罷,我與你分了這撲。”燕青道:“你好不曉事,知是我贏我輸!”衆人都和起來。只見分開了數萬香官,兩邊排得似魚鱗一般,廊廡屋脊上也都坐滿,只怕遮着了這對相撲。任原此時有心恨不得把燕青丟去九霄雲外,跌死了他。部署道:“既然你兩個要相撲,今年且賽這對獻聖,都要小心着,各各在意。”淨淨地獻臺上只三個人,此時宿露盡收,旭日初起,部署拿着竹批,兩邊吩咐已了,叫聲:“看撲!”

    這個相撲,一來一往,最要說得分明,說時遲,那時疾,正如空中星移電掣相似,些兒遲慢不得。當時燕青做一塊兒蹲在右邊,任原先在左邊立個門戶,燕青只不動彈。初時獻臺上各佔一半,中間心裏合交。任原見燕青不動彈,看看逼過右邊來,燕青只瞅他下三面。任原暗忖道:“這人必來算我下三面。你看我不消動手,只一腳踢這廝下獻臺去。”任原看看逼將入來,虛將左腳賣個破綻,燕青叫一聲:“不要來!”任原卻待奔他,被燕青去任原左脅下穿將過去。任原性起,急轉身又來拿燕青,被燕青虛躍一躍,又在右脅下鑽過去。大漢轉身終是不便,三換換得腳步亂了。燕青卻搶將入去,用右手扭住任原,探左手插入任原交襠,用肩胛頂住他胸脯,把任原直託將起來,頭重腳輕,借力便旋四五旋,旋到獻臺邊,叫一聲:“下去!”把任原頭在下,腳在上,直攛下獻臺來。這一撲,名喚做鵓鴿旋,數萬的香官看了,齊聲喝采!那任原的徒弟們見攧翻了他師父,先把山棚拽倒,亂搶了利物。衆人亂喝打時,那二三十徒弟搶入獻臺來,知州那裏治押得住。不想旁邊惱犯了這個太歲,卻是黑旋風李逵看見了,睜圓怪眼,倒豎虎鬚,面前別無器械,便把杉刺子撅蔥般拔斷,拿兩條杉木在手,直打將來。

    香官數內有人認得李逵的,說將出名姓來,外面做公人的齊入廟裏大叫道:“休教走了梁山泊黑旋風!”那知府聽得這話,從頂門上不見了三魂,腳底下疏失了七魄,便望後殿走了。四下裏的人涌並圍將來,廟裏香官各自奔走。李逵看任原時,跌得昏暈,倒在獻臺邊,口內只有些遊氣。李逵揭塊石板,把任原頭打得粉碎。兩個從廟裏打將出來,門外弓箭亂射入來,燕青、李逵只得爬上屋去,揭瓦亂打。

    不多時,只聽得廟門前喊聲大舉,有人殺將入來。當頭一個,頭戴白范陽氈笠兒,身穿白緞子襖,跨口腰刀,挺條朴刀,那漢是北京玉麒麟盧俊義。後面帶着史進、穆弘、魯智深、武松、解珍、解寶七籌好漢,引一千餘人,殺開廟門,入來策應。燕青、李逵見了,便從屋上跳將下來,跟着大隊便走。李逵便去客店裏拿了雙斧,趕來廝殺。這府裏整點得官軍來時,那夥好漢,已自去得遠了。官兵已知梁山泊人衆難敵,不敢來追趕。卻說盧俊義便叫收拾李逵回去,行了半日,路上又不見了李逵。盧俊義又笑道:

    “正是招災惹禍,必須使人尋他上山。”穆弘道:“我去尋他回寨。”盧俊義道:“最好。”

    且不說盧俊義引衆還山,卻說李逵手持雙斧,直到壽張縣。當日午衙方散,李逵來到縣衙門口,大叫入來:“梁山泊黑旋風爹爹在此!”嚇得縣中人手足都麻木了,動彈不得。原來這壽張縣貼着梁山泊最近,若聽得“黑旋風李逵”五個字,端的醫得小兒夜啼驚哭,今日親身到來,如何不怕!

    當時李逵徑去知縣椅子上坐了,口中叫道:“着兩個出來說話,不來時,便放火!”廊下房內衆人商量:“只得着幾個出去答應。不然,怎地得他去?”數內兩個吏員出來廳上拜了四拜,跪着道:“頭領到此,必有指使。”李逵道:“我不來打攪你縣裏人,因往這裏經過,閒耍一遭,請出你知縣來,我和他廝見。”兩個去了,出來回話道:“知縣相公卻纔見頭領來,開了後門,不知走往那裏去了。”李逵不信,自轉入後堂房裏來尋,卻見有那襆頭衣衫匣子在那裏放着。李逵扭開鎖,取出襆頭,插上展角,將來戴了,把綠袍公服穿上,把角帶繫了,再尋皁靴,換了麻鞋,拿着槐簡,走出廳前,大叫道:“吏典人等都來參見!”衆人沒奈何,只得上去答應。李逵道:“我這般打扮也好麼?”衆人道:“十分相稱。”李逵道:“你們令史祗候都與我排衙了,便去;若不依我,這縣都翻做白地。”衆人怕他,只得聚集些公吏人來,擎着牙杖骨朵,打了三通擂鼓,向前聲喏。李逵呵呵大笑,又道:“你衆人內也着兩個來告狀。”吏人道:“頭領坐在此地,誰敢來告狀?”李逵道:“可知人不來告狀,你這裏自着兩個裝做告狀的來告。我又不傷他,只是取一回笑耍。”公吏人等商量了一會,只得着兩個牢子裝做廝打的來告狀,縣門外百姓都放來看。兩個跪在廳前,這個告道:“相公可憐見,他打了小人。”那個告:“他罵了小人,我纔打他。”李逵道:“那個是喫打的?”原告道:“小人是喫打的。”又問道:“那個是打了他的?”被告道:“他先罵了,小人是打他來。”李逵道:“這個打了人的是好漢,先放了他去。這個不長進的,怎地喫人打了,與我枷號在衙門前示衆。”李逵起身,把綠袍抓紮起,槐簡揣在腰裏,掣出大斧,直看着枷了那個原告人,號令在縣門前,方纔大踏步去了,也不脫那衣靴。縣門前看的百姓,那裏忍得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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