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水滸傳 >第188章 段家莊重招新女婿 房山寨雙並舊強人
    話說當下王慶闖到定山堡,那裏有五六百人家,那戲臺卻在堡東麥地上。那時粉頭還未上臺,臺下四面,有三四十隻桌子,都有人圍擠着在那裏擲骰賭錢。那擲色的名兒,非止一端,乃是:

    六風兒五幺子火燎毛朱窩兒

    又有那攧錢的,蹲踞在地上,共有二十餘簇人。那錢的名兒,也不止一端,乃是:

    渾純兒三背間八叉兒

    那些擲色的,在那裏呼麼喝六,錢的在那裏喚字叫背。或夾笑帶罵,或認真廝打。那輸了的,脫衣典裳,褫巾剝襪,也要在去翻本,廢事業,忘寢食,到底是個輸字,那贏的,意氣揚揚,東擺西搖,南闖北踅的尋酒頭兒再做,身邊便袋裏,搭膊裏,衣袖裏,都是銀錢。到後捉本算帳,原來贏不多,贏的都被把梢的,放囊的拈了頭兒去。不說賭博光景,更有村姑農婦,丟了鋤麥,撇了灌菜,也是三三兩兩,成羣作隊,仰着黑泥般臉,露着黃金般齒,呆呆地立着,等那粉頭出來。看他一般是爹孃養的,他便如何恁般標緻,有若干人看他。當下不但鄰近村坊人,城中人也趕出來睃看。把那青青的麥地,踏光了十數畝。

    話休絮繁。當下王慶閒看了一回,看得技癢,見那戲臺裏邊。人叢裏,有個彪形大漢,兩手靠着桌子,在杌子上坐地。那漢生的圓眼大臉,闊肩細腰,桌上堆着五貫錢,一個色盆,六隻骰子,卻無主顧與他賭。王慶思想道:“俺自從喫官司到今日,有十數個月,不曾弄這個道兒了,前日範全哥哥把與我買柴薪的一錠銀在此,將來做個梢兒,與那廝擲幾擲,贏幾貫錢回去,買果兒喫。”當下王慶取出銀子,望桌上一丟,對那漢道:“胡亂擲一回。”那漢一眼瞅着王慶說道:“要擲便來。”說還未畢,早有一個人,向那前面桌子邊人叢裏挨出來,貌相長大,與那坐下的大漢,彷彿相似,對王慶說道:“禿禿,他這錠銀怎好出主?將銀來。我有錢在此。你贏了,每貫只要加利二十文。”王慶道:“最好!”與那人打了兩貫錢,那人已是每貫先除去二十文。王慶道:“也罷!”隨即與那漢講過擲朱窩兒。方擲得兩三盆,隨有一人挨下來,出主等擲。那王慶是東京積賭慣家,他信得盆口真,又會躲閃打浪,又狡猾奸詐,下主作弊。那放囊的乘鬧裏踅過那邊桌上去了,那挨下來的,說王慶擲得兇,收了去,只替那漢拈頭兒。王慶一口氣擲贏了兩貫錢,得了採,越擲得出,三紅四聚,只管撒出來。那漢性急翻本,擲下便是絕,塌腳,小四不脫手。王慶擲了九點那漢偏調出倒八來;無一個時辰,把五貫錢輸個罄盡。王慶贏了錢,用繩穿過兩貫,放在一邊,待尋那漢贖梢。又將那三貫穿縛停當,方欲將肩來負錢,那輸的漢子喝道:“你待將錢往那裏去?”只怕是纔出爐的,熱的熬炙了手。”王慶怒道:“你輸與我的,卻放那鳥屁?”那漢睜圓怪眼罵道:“狗弟子孩兒,你敢傷你老爺!”王慶罵道:“村撮鳥,俺便怕你把拳打在俺肚裏拔不出來,不將錢去!”那漢提起雙拳,望王慶劈臉打來。王慶側身一閃,就勢接住那漢的手,將右肘向那漢胸脯只一搪,右腳應手,將那漢左腳一勾。那漢是蠻力,那裏解得這跌法,撲通的望後攧翻,面孔朝天,背脊着地。那立攏來看的人,都笑起來。那漢卻待掙扎,被王慶上前按住,照實落處只顧打。那在先放囊的走來,也不解勸,也不幫助,只將桌上的錢,都搶去了。王慶大怒,棄了地上漢子,大踏步趕去。只見人叢裏閃出一個女子來,大喝道:“那廝不得無禮!有我在此!”王慶看那女子,生的如何:

    眼大露兇光,眉粗橫殺氣。腰肢坌蠢,全無嫋娜風情;麪皮頑厚,惟賴粉脂鋪翳。異樣釵鐶插一頭,時興釧鐲露雙臂,頻搬石臼,笑他人氣喘急促;常掇井欄,誇自己膂力不費。針錢不知如何拈,拽腿牽拳是長技。

    那女子有二十四五年紀。她脫了外面衫子,卷做一團,丟在一個桌上,裏面是箭桿小袖緊身,鸚哥綠短襖,下穿一條大襠紫夾綢褲兒,踏步上前,提起拳頭,望王慶打來。王慶見她是女子,又見她起拳便有破綻,有意耍她,故意不用快跌,也拽雙拳吐個門戶,擺開解數,與那女子相撲。但見:

    拽開大四平,踢起雙飛腳。仙人指路,老子騎鶴。拗鸞肘出近前心,當頭炮勢侵額角。翹跟淬地龍,扭腕擎天橐。這邊女子,使個蓋頂撒花;這裏男兒,耍個繞腰貫索。兩個似迎風貼扇兒,無移時急雨催花落。

    那時粉頭已上臺做笑樂院本。衆人見這邊男女相撲,一齊走攏來,把兩人圍在圈子中看。那女子見王慶只辦得架隔遮攔。沒本事鑽進來,他便覷個空,使個黑虎偷心勢,一拳望王慶劈心打來。王慶將身一側,那女子打個空,收拳不迭。被王慶就勢扭捽定,只一跤,把女子攧翻;剛剛着地,順手兒又抱起來。這個勢,叫做虎抱頭。王慶道:“莫污了衣服。休怪俺衝撞,你自來尋俺。”那女子毫無羞怒之色,倒把王慶讚道:“嘖嘖,好拳腿!果是筋節!“那邊輸錢喫打的,與那放囊搶錢的兩個漢子,分開衆人,一齊上前喝道:“驢牛射的狗弟子孩兒,恁般膽大!怎敢跌我妹子?”王慶喝罵道:“輸敗腌臢村烏龜子,搶了俺的錢,反出穢言!”搶上前,拽拳便打。只見一個人從人叢裏搶出來,橫身隔住了一雙半人,六個拳頭,口裏高叫道:“李大郎,不得無禮!段二哥、段五哥,也休要動手!都是一塊土上人,有話便好好地說!”王慶看時,卻是範全。三人真個住了手。範全連忙向那女子道:“三娘拜揖。”那女子也道了萬福,便問:“李大郎是院長親戚麼?”範全道:“是在下表弟。”那女子道:“出色的好拳腳!”王慶對範全道:“叵耐那廝自己輸了錢,反教同夥兒搶去了。”範全笑道:“這個是二哥,五哥的買賣,你如何來鬧他?”那邊段二,段五四隻眼瞅着看妹子。那女子說道:“看範院長麪皮,不必和他爭鬧了。拿那錠銀子來!”段五見妹子勸他,又見妹子奢遮,“是我也是輸了,”只得取出那錠原銀,遞與妹子三娘。那三娘把與範全道:“原銀在此,將了去!”說罷,便扯着段二,段五,分開衆人去了。範全也扯了王慶,一徑回到草莊內。

    範全埋怨王慶道:“俺爲娘面上,擔着血海般膽,留哥哥在此。倘遇恩赦,再與哥哥營謀。你卻怎般沒坐性!那段二,段五,最刁潑的。那妹子段三娘,更是滲瀨,人起他個綽號兒,喚他做大蟲窩。良家子弟,不知被他誘紮了多少。他十五歲時,便嫁個老公。那老公果是坌蠢,不上一年,被他炙殺了。他恃了膂力,和段二,段五專一在外尋趁廝鬧,賺那噁心錢兒。鄰近村坊,那一處不怕他的?他們接這粉頭,專爲勾引人來賭博。那一張桌子,不是他圈套裏?哥哥,你卻到那裏惹是招非!倘或露出馬腳來,你吾這場禍害,卻是不小。”王慶被範全說得頓口無言。範全起身對王慶道:“我要州里去當直,明日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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