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篆香錄 >第177章 前世長夢
    宋珩不言語,靜靜聽着。

    “夢很長很長,就如同在另一個世界生活一般。在那個夢裏,我也是安靈芝,同樣被送往樓鄯和親。”

    宋珩身子微微一顫,轉頭看向靈芝。

    靈芝眼望天際,眉尖微蹙,那個夢似給她帶來無限痛苦。

    “我一個人和樓鄯使團出發,走了很久的路,穿過滄海無窮無盡的沙子,見到海市蜃樓,如飄於異世的仙島,還經過了林木繁茂的綠洲,最後到了樓鄯。”

    “後來呢?”宋珩忍不住開口問,有這樣的夢嗎?夢見一個從未去過卻確實存在的地方。

    “後來那個人出現,救了我。”

    太陽完全沉入沙海,留下漫天紫色霞光,黃沙如在黑暗前迎來最後的狂歡,閃爍着璀璨流光。

    “你在找的那個人?”宋珩有些訝異,自己竟也出現在靈芝的夢中。

    靈芝點點頭,上一世生命最後一刻的痛苦和遺憾真真切切涌上來,一幕幕清晰得可怕。

    她費勁所有力氣只想再看看救她之人的臉,想問他一句這些年去了哪裏,可終究沒能實現。

    她淺淺呵出一口氣:“可惜他來晚了一步。”

    宋珩看見她眼角晶瑩起來,心下惻然。

    不遠千里跑到西疆來找自己,都是因爲這個夢嗎?

    在夢裏她究竟遭遇了什麼?

    他不忍再問,伸出手,輕輕劃過她眼角。

    靈芝感受到那手指的溫度,不知爲何,眼淚更似斷線珠子般跌落下來。

    宋珩輕輕攬過她肩,將她的頭斜靠在自己肩上,語氣輕柔得如山腳下的淚泉:“現在不是夢,不要怕,你再不用一個人,至少有我在這裏。”

    靈芝覺得他的身體像能擋風遮雨的大山,在這一刻,無跡哥哥似變成一個遙遠的夢,身旁這個人則是真真實實可以觸碰可以依靠的。

    她第一次沒有推開他,隨緣而聚,隨緣而散,能不能找到無跡哥哥,聽天由命,對身旁這個人,也聽天由命。

    就像一粒沙,遇見另一粒沙,既然風將我們送到一起,那就在一起吧。

    天幕最後一絲霞光散盡,夜臨大地。

    一輪圓月如剛從淚泉中洗濯而出,光華明淨悠遠。

    方纔還熾熱昳麗的黃沙霎時間覆上一層銀霜。

    宋珩捨不得動,即使靈芝不說話,他也能感受她的心意。

    靈芝似忘記了時間,靜靜看着沙漠之上日落月升、斗轉星移。

    忽鼻尖嗅到一絲淡淡的香氣,芳香中帶着淺如芙蕖的甘甜,甜而不膩,似這世間一切美好,叫人迷戀沉淪。

    她坐直身子,朝四下張望。

    宋珩依依不捨地放開她:“怎麼了?”

    靈芝欣喜地站起身來:“是沙漠幽曇的香味!”

    沙漠中的曇花極爲珍稀,世所罕見,開花之時更是百年難得一遇,相傳人一生只能遇見一次,但其花瓣幽香,能百年不衰。

    上一世她曾在滄海見過,那香味就是這樣奇異甜美。

    宋珩知道她嗅覺靈敏,卻訝異她連沙漠曇花的香都能認出:“你怎麼知道?”

    靈芝俏皮眨眨眼:“我夢裏見過啊!”

    宋珩

    更加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真有這樣栩栩如生的夢啊?

    靈芝似小狐狸一般,翹着鼻子嗅着往前走去,感覺那香味從山下而來,心頭急切,乾脆學樓鄯人,一屁股坐到沙上準備滑下去。

    她回身招呼宋珩:“你也來嗎?”

    宋珩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她身邊,他真討厭沙漠,滿腿都是沙子。

    靈芝見他艱難前行,忍不住一把拽住他衣襟往下一拉。

    宋珩冷不防她這般大膽,一個趔趄跌坐下去,兩人一起尖叫着順着沙坡滑下去。

    到了山腳下,靈芝樂不可支,一面笑一面站起身拍拍沙粒往那淚泉旁跑去:“快些,那曇花只開三刻便謝了!”

    宋珩見她嬌俏模樣,心頭的歡喜比這滿地沙粒都多,連衣衫上的沙塵都不管了,站起身大步隨她往前找去。

    明鏡似的水面旁,白玉般千層花瓣次第綻開,每一朵都足有碗口大,皎潔似霜月,清冽如淚泉,像不屬於凡間的神物,靜靜矗立在月華之下。

    靈芝欣喜若狂,輕輕蹲下身,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還在徐徐展開的花瓣。

    宋琰派出去調查鄧鍾嶽的人在晚間送回了消息。

    這個鄧鍾嶽並不是金宗留的嫡系,而是原本西涼王手下的一名副將,西涼王獲罪之後,他也被牽連鎖拿入京,兩年後又纔回到軍中。

    確實如他自己所說那般,金二爺的提親被他婉言謝絕,但那金二爺軟硬兼施,鄧鍾嶽怕他強搶,連夜將女兒嫁給了城中一位郎中。

    金二爺因爲提親未遂,找人打傷了他的腿。這件事在哈密城所傳甚廣,並不是什麼祕密。

    而他的軍職也從參將降爲了千戶,成爲金家的眼中釘。

    宋琰對這個消息很滿意。

    西涼王時這人已是參將,想必本領不小,他正好需要這樣的人才,又從前幾日看中的兵將中甄選了幾名出來,命人謄寫調遣令送入哈密衛都督府內。

    哈密衛都督府不像府衙,倒像一座異族宮殿。

    白牆金頂,四角高高聳起圓頂尖塔,屋櫺刷成天藍色,裝飾着金漆合歡花,威嚴富貴。

    院中崗哨森嚴,持紅纓長槍的黑甲護衛如林立,正廳內頂高壁闊,刷滿金漆彩繪,地板上鋪着色彩豔麗的羊毛毯,牆角兩尊金光閃閃的鎏金龜鶴香爐青煙繚繞。

    壁上未裝飾字畫,反而掛滿獸頭標本,馬、鹿、虎、狼……或猙獰或驚恐,死不瞑目一般看着廳內人。

    忠順侯兼哈密衛都督金宗留正坐在案前,翻着宋琰派手下遞來的調遣令。

    他不到五十,糙黑的臉上已溝壑叢生,眉毛雜亂,盤在一雙狐狸眼上更顯露幾分兇相,尤其嘴角一道紫紅傷疤斜拉到下頜,只看這張臉便已經讓人生了幾分怵意。

    “都讓他帶去。”他拿過案几旁的虎紐銀印“咚咚”蓋了上去。

    那調令上包括鄧鍾嶽、楊懷安等十二名將領。

    “那鄧鍾嶽還是有點本事的,要不要保他一命?”他身旁一個瘦得掛風的高個文士遲疑着。

    金宗留“啪”將那令冊扔出去,那冊子上都是和他不親近的人,正好趁此機會剔除掉。

    “有本事有什麼用?狼有本事,你敢用它去看羊嗎?他要去送死,我也不攔着。”

    他說話的時候,那疤上下顫動,似蚯蚓般扭曲。

    宋琰快去吧,他在心裏想着,快些去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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