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質子府昨晚鬧出事了。”

    少年一手支着下顎,寒鴉色的長髮披在腦後,屋內光影紛亂,謹言無聲望過去,只覺得心一跳,主人身上的邪美氣質愈發逼人了。

    “惹事的是誰?”他心不在焉地問。

    “是小業國的小皇子,他在酒醉後辱罵皇上,被他的寵妾告發了。”

    “不知禍從口出已經就是蠢人一個,竟然還敢收女人,誰不知道那些女人都是探子?”他哼了聲:“溫如意從不碰女人,你當他是聖人?不過是比別的質子聰明點罷了。”

    “他怎麼會把陸家的孩子獻給王爺?是爲了讓王爺當他的靠山嗎?”

    “溫如意在本朝十多年,恐怕是歸心似箭了。他潔身自好只是不想讓人拿捏把柄,想要毫無罪行地回南陽,一旦我病情好轉,裏頭自然少不了他的功勞。興許,我還真會爲他在父皇面前說兩句好話,讓南陽換個宗室子弟過來。”龍厲嗤笑,所有人都有私心,有用的人利用別人,沒用的人被人利用,無非如此。

    否則,一個別國質子,怎麼可能在意他的死活?

    “溫如意過去從未接觸過陸丫頭,怎麼會知道她就是爺費盡心思要找的人?”

    少年低垂着眼,長睫投在眼下,他蒼白的薄脣抿着笑,俊美病弱的面孔看上去似笑非笑,令人不寒而慄。

    徐徐地,他低聲說:“你想想,他一個質子,能接觸到人十分有限,什麼時候學的醫,這個問題很難嗎?”

    言下之意,溫如意曾經跟太醫令陸仲來往甚密,也是陸仲跟他透露這個祕密,在察覺到陸家有難之前。

    上書房。

    金光閃閃的龍椅上,坐着一個身着龍袍的男人,他四十出頭,雙鬢髮白,面容及其清瘦。

    “皇上,陸家的小女兒如今在靖王府內。”

    高高在上的天子沉默了許久,他的子嗣稀少,只有三個皇子,那個生來就體弱多病的小兒子,反而更得他的歡心。

    “皇上?”久久得不到迴應的臣子,壯着膽子開了口。“靖王殿下身體金貴,身邊留一個罪臣之女,可是大大的不妥啊。”

    “就讓他留着吧。一來,有個同伴陪陪,能夠解解悶,二來,犯病起來心情不好,也有個出氣口。厲兒久病纏身,他生來就是這副病骨,由不得他選,難免有怨氣,折磨一下身邊人,能讓他暢快些,那就值了。看到有人從官家子女一夜之間淪落爲奴才,比他更悽慘,說不定還能讓他高興點。”皇帝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眼底晦暗無光。“就是不小心弄死了,不過是個罪臣的女兒,是絕沒有人會在這上面做文章的。”

    跪着的臣子聽得冷汗直流,被百姓奉爲明君的皇帝,居然爲了自己的兒子,而不顧別人子女的死活……但這個想法,他只能爛在肚子裏。

    ……

    不苟言笑的周奉嚴坐在椅上,他淡淡看向面前的小丫頭。“最近書房裏少了幾本書,可是你拿的?”

    “是。”

    “你借的全都是跟毒物有關的書籍——”周奉嚴的語氣不禁沉下:“那些書就是再擺上十年,你師兄也不可能去碰,你在想什麼?”

    她聽出師父的施壓,並不逃避他的視線。“我不光想學醫,

    還想學用毒……您不必擔心我走邪路,我答應爹,要用盡一切方法活下去,等着陸家團聚的那一天。我還小,總得有一技防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又怎麼可能坐以待斃?”

    周奉嚴的眉頭擰成一團,當八歲的孩子說出這一番道理,讓他無言以對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棘手。

    他利用她當自己將來隱退的棋子,這個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我只是不想死的太早,師父。”她垂眸,表情不太分明,淡淡的落寞卻終究還是藏不住。

    她並非杞人憂天,事實上,藥人身份一旦被揭穿,多的是要她死的人。

    這般想着,那張嚴肅的面孔上,愁容消失,多了幾分釋懷。“晚上我會撥一個時辰來教你這裏面的學問,總比你囫圇吞棗的強,但你要記得今天跟我說的話,不到萬不得已,別輕易用毒,也別讓別人知道你會用毒。”

    “我答應師父!”少女喜出望外,眼底滿是燦爛,朝着周奉嚴深深鞠躬。“謝謝師父!”

    “去吧。”

    她緩步離開,左腳依舊拖行,只是她的裙襬很長,曳地而行,也就讓人很少注意到。

    他恢復了凝重的表情,任誰看,這小姑娘都是個跛子,走路形態跟常人有異……但,又怎麼可能瞞得住他呢?!

    …。

    “小師妹,我跟師父給包子鋪的李老闆看病,老闆送了我們好幾個包子,喏,剛出爐的,可香了。”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是個身着藍色布衣的少年初六,濃眉大眼。他比陸青晚年長,一張娃娃臉,因爲常常在外,皮膚略黑。她這個師兄有點憨傻,沒有心機,跟二哥脾氣上很相似,都是少一根筋的。

    “師父呢?”她接過還有一絲熱氣的包子,咬了一口,肉汁四溢,白麪柔軟。

    “師父回家了,後天纔回,我們可以偷懶了。”

    “就知道偷懶。”她忍不住笑,學醫之路很辛苦,容不得半分鬆懈。

    初六愣愣地看着,他怎麼不知道女孩子可以這麼漂亮?這村子上的丫頭片子一個比一個難看,又粗魯又野蠻,再看師妹,肌膚白的像雪,眼睛靈動如水,嘴角彎彎,眉心一點硃砂,跟瓷娃娃似的。

    “包子好喫嗎?”他撓了撓頭。

    “好喫。”她又是甜甜一笑,師父每天都要給她喂藥,苦的連味覺都快沒了。這個肉包子越喫越鮮甜,她當做寶貝了。

    “剩下的兩個都給你吧。”初六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

    “師兄,你喫吧,你是男孩子,胃口大。”她並不貪心,初六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她跟他爭什麼?

    “其實我剛剛在路上偷喫一個了,我都飽了,你喫你喫。”初六笑嘻嘻地說。“你太矮了,應該多喫點的。”

    她微微一愣,想着陸家被抄家的事,已經過去八個月了……她隱約覺得這一場鉅變,改變了陸家所有人的命運,她始終不知道什麼人才可信,而這個寧願說謊也要把最後兩個包子讓給她的初六,卻讓她心頭涌出一股異樣的暖流。

    “那我們一人一個,一起長大長高。”

    “好。”初六露出一抹傻笑,那雙黑亮的俊目,灼灼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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