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九千歲坐的不是其他地方,正好是林若溪方纔坐過的位置。
廂房雖不大,擺設也頗爲簡單,但卻有好幾個座位。
很顯然,之前蝴蝶夫人坐的乃是主座。鳳暖方纔坐過的美人靠,也算得上是副座。唯獨這桌前,是平素林若溪喫飯的位置,除了她自己,極少有人會坐。
偏偏九千歲哪裏都不坐,單選中了這個位置。
坐了便坐了,一把椅子而已。
但不知有意,還是巧合偶然,九千歲坐下之後,竟端起林若溪方纔喝過的半杯殘茶把玩起來。
隨着九千歲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大手不停轉動,鳳暖的心,就像這隻茶杯般,也跟着沒着沒落地轉動起來,身體僵硬得幾乎要暈過去。
像是察覺到鳳暖的不安,九千歲突然擡頭看過來,犀利的目光彷彿盯着鳳暖,卻又似乎透過了厚厚的紗幔,極其準確地落在紗幔內林若溪的臉上……
林若溪安靜地躺在榻上,眼角餘光一瞬不瞬盯着紗幔外,坐在桌前的男人。
就算鳳暖此時不點她的穴道,她也不會貿然與九千歲相認。
從侍衛來報,說九千歲來了時,她便知道,自己留下的所有珠子,都被九千歲撿到了。而且,她的妖孽夫君還準確地將這些珠子一顆一顆串了起來。
從來都不相信心有靈犀的林若溪,這一刻,信了。
想這世上,除了九千歲,還有誰會如此知她、懂她?
所以,她不會輕易與九千歲相認,不會因爲兒女情長,讓精心佈置好的局,毀於一旦。也讓這三年半的隱忍,功虧一簣。
更何況,眼下,她還是林若雲的模樣。
張愛玲說,喜歡一個人,會卑微到塵埃裏,然後開出花來。
是的,一個月前,林若溪坐在小店鋪裏,透過窗口觀看登基大典。
便是再思念九千歲,再不捨一對小粉糰子,她也可以冷靜對待,巧妙謀劃,步步爲營,遊刃有餘。
可是現在,她的夫君,她愛着的那個妖孽魔君,就坐在紗幔之外,與她近在咫尺,她卻怕了,怯了。
她怕自己林若雲的殼子讓九千歲失望,更怕自己以林若雲的模樣出現,會讓九千歲嫌棄。
然而,行動可以忍,愛情可以卑微,心,卻做不到。
這是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啊!是她愛着的、無比思念着的夫君,是她孩子們的父親。
他就站在那裏,離她那麼近,近到她幾乎能聽到他的呼吸,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她多麼多麼想看他一眼,喚他一聲,多麼多麼想扎進他懷裏,抱住他,吻住他,把所有的思念和委屈,統統砸到他身上?
人雖不能動,話雖不能說,林若溪卻從眼角余光中貪婪地凝視着九千歲,彷彿這一望,便是千年……
沒有人知道九千歲此時此刻的心情。
從昨日離開京城時開始,他的心便沉浸在痛苦和激動中。
小貓兒在等他,他的溪兒在等他,他心心念唸的女人在等他。
儘管,他根本不知道,鳳暖究竟把林若溪藏在了哪裏,根本不知道,自己這般突襲,究竟能不能見到小貓兒,根本不知道,他的溪兒,現在到底是副什麼模樣。
馬不停蹄,終於悄無聲息到達,並順利潛入皇宮,九千歲卻不得不先等蝴蝶夫人離開,並設計轉移蝴蝶夫人的視線,讓蝴蝶夫人無法去而復返,這才從天而降,猝不及防地殺了個鳳暖措手不及。
果然,突襲讓鳳暖方寸大亂,鳳暖所有的表現足以說明一切,溪兒,就是在他手裏。而且,就在這間被剛剛佈置成洞房的廂房裏。
所以,走進廂房時,九千歲激動得難以自制,又憤怒得無以復加。
因爲,他敏銳地感覺到了,小貓兒在哭,他的溪兒在哭。
可他,卻不能抱住她。
想到五年前,他奪走了鳳暖的新娘,強硬地躺在鳳暖的婚牀上,叔佔侄媳,硬是讓小貓兒成了他鳳吟九的妻。今日,鳳暖以牙還牙,用同樣的方法,強硬地奪走了他的妻,並且,還想妄圖和小貓兒成婚,九千歲就想殺人,殺盡天下所有的人。
在鳳暖剛剛放下紗幔的那一刻,九千歲已然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鳳暖身後。看着紗幔中若隱若現的嬌俏身影,九千歲差點一掌拍死鳳暖。
他瘋狂地想揭開紗幔,將榻上的人兒緊緊擁入懷中。
瘋狂地想將鳳暖剝皮剔骨,剁成肉泥。
可是,九千歲沒有動。
因爲,他不能,也不敢。
溪兒眼下不知道頂着誰的殼子,蝴蝶夫人一行神出鬼沒,鳳暖究竟有沒有做什麼來剋制要挾溪兒,他都一無所知,稍有不慎,事情就會回到原點。
九千歲不怕繼續和蝴蝶夫人鬥智鬥勇,哪怕鬥一輩子,他也有信心贏得了蝴蝶夫人,但,他無法承受再經歷一次這樣的三年半分離。
倘若,事情敗露,溪兒再一次被靈魂擺渡,再一次被轉移,徹底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他要怎麼辦?
所以,他必須忍,必須在萬無一失,將蝴蝶夫人和鳳暖一網打盡之前,選擇忍耐。
方纔,在他華麗轉身的一剎那,一絲鮮血,順着他的嘴角溢出,在他俊美絕倫的下巴上,留下了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線,又被他迅速擦去。
眼下,他坐在這裏,靜靜地看着鳳暖,目光透過鳳暖,一瞬不瞬緊盯着紗幔中那模糊的身影,卻只能讓腥澀的血水和淚水,全都流進心裏。
心中怒火中燒,九千歲的眼睛幾乎要充血,但他的表情卻異常平靜:“暖兒?你站在那裏做甚?難不成擔心本座會如五年前那般,再次爬上你的婚牀,搶走你的新娘?”
“撲通”一聲,鳳暖跪了。
“九……九皇叔……”
“放心吧!”將目光硬生生從紗幔上收回,九千歲垂眸看向手裏的殘茶,然後,毫無徵兆地舉杯至脣邊,一仰首喝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