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清楚事情始末，小小九就沒打算要處罰里正和小六兄妹。
但之前在小六家，他數次放過小六，小豆丁們都有些憤懣，小小九心中有數。
有心讓自己這些不知天高地厚，養尊處優被寵壞了的兄弟姐妹們長點見識，所以他才一直沒吭聲。
此時，大家都求他，他豈會繼續拿喬？
姿態優雅地順着高梯子下來，小小九頷首道：“此事到此爲止，小六和小慧我已教育過，自會洗心革面。里正大人？你且接着說吧！”
說實在的，這麼個小不點兒，聲稱自己教育十六歲的小六洗心革面。這場景，咋辣麼喜慶涅？
里正和一衆村民非但沒有因小小九口出狂言，神態倨傲而生氣，反而被萌得眼冒紅心，簡直想把這幾個粉雕玉琢的小奶娃娃抱過來狠狠揉兩把。
清了清嗓子，里正繼續道：“這些年，我們養殖場一直按照朝廷的養殖方法，每一步都操作規範，非常嚴格，從未發生過這種事情。今晚事發突然，值夜的僕役被嚇壞了，趕緊來通知下官。下官不敢怠慢，跑去查看的時候，棚圈裏的牛羊已死了近一半。
姑且不論損失，下官生怕這麼大的事情引發村民恐慌、謠言四起，更害怕有人故意作祟，危害江山社稷。所以，下官一邊派人在養殖場周圍到處搜查，一邊找來些手腳利索的年輕人，打算趁夜深人靜之際，將這些暴斃的牛羊全都處理乾淨……”
小小九突然打斷里正，滿臉寒霜地問：“你可是沒搜查出什麼結果，就想瞞天過海，命他們將死牛羊肉連夜送去虎賁營，挽回你們的損失？”
愣了一下，里正才明白這羣小豆丁們爲何大半夜要用軟網捉他，還召來白狼威懾村民。
果真將門無犬子，這麼小的年紀便胸懷天下，愛惜將士，對江山社稷如此忠誠，真真叫人佩服。
畢恭畢敬給小小九鞠了個躬，里正道：“小太子您誤會了，虎賁軍乃我大楚國虎狼之師，是保家衛國的精銳部隊，每一個將士都精忠報國、愛民如子。下官哪怕豬狗不如，也斷不敢害他們。”
“那你讓他們把切下來的肉塊送去哪兒了？”
“能送去哪兒？”里正苦笑：“只是送去後山，那裏有一個醃肉坊。平時我們給虎賁營送完肉，會將剩下的牛羊頭、腳，還有下水拿去醃肉坊醃製，等到冬天缺糧少食的時候，拿出來分給村民們過冬。這般即可自保，也能爲朝廷節省許多銀兩。另外，還可以救濟一些其他州郡過來避難的災民。”
里正這話實在出乎小豆丁們的意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小小九心中也頗爲感動，不過是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連上朝面聖的機會都沒有，卻一心想着爲朝廷辦事，救助黎民百姓。這個他眼中獐頭鼠目的里正，纔是真正胸懷天下的好官。
但他同時也敏感地抓住了里正話裏的問題。
所
“啊？”里正一噎。
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小小九步步緊逼：“你想沒想過，倘若這些牛羊是因患染疫病而亡，那你的行爲豈不等同於投毒、謀殺？”
“我……”里正啞口無言。
“這不是里正大人的錯，是草民的主意。”人羣中突然走出個人來。
他走到小小九面前，鞠身一拜，朗聲道：“里正大人得知牲畜大批量暴斃，第一反應就是挖坑深埋或者焚燒。是草民覺得將如此多的上等牛羊肉銷燬實在可惜，橫豎損失已經造成，朝廷追不追究還不得而知，若再白白銷燬這些牛羊肉，等同於損失加倍。
所以草民便建議里正大人將肉塊切下，送去後山醃肉坊處理保存，但日後災荒年間再慢慢食用。里正大人當時猶豫再三，是草民憑着三寸不爛之舌數次遊說，里正大人才照做了。小太子若要怪罪，便只處罰草民一人，千萬不要錯罰了好人。”
小小九循聲望去，只見面前站着個鬚髮全白的老者。
圍在這裏的村民們，要麼蓬頭垢面衣衫不整，要麼一身血腥面目可憎。唯獨這位老者，穿着一身白衣，精神矍鑠道骨仙風。乍一眼看上去，竟有那麼點義父白瑾瑜數十年之後，纖塵不染的味道。
暗道此人來者不善，小小九不動聲色地問：“你是何人？”
“草民乃養殖場的獸醫。”老者回答有禮，不卑不亢。
獸醫？一個給牲畜看病的獸醫，穿一身白衣？
小小九鳳目一眯：“你既然是獸醫，應當比里正大人更清楚猝死的牲畜多危險，爲何還會建議留下牛羊肉？”
“因爲這些牛羊肉無毒。”
“無毒難道就安全嗎？”
“無毒當然就安全。而且，無毒的肉類，在牲畜剛剛死亡之後便迅速取下保存，其肉質鮮美，營養價值頗高，實屬普通窮苦百姓百年難遇的美食。”
見小小九被自己說得無言以對，獸醫眸中滑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精芒：“小太子和諸位小主子都是含着金湯勺出生的貴人，從小瓊漿玉液地餵養，自然不知道餐風露宿餓肚子的滋味兒。我大楚國自從建國以來，雖從未發生過百姓流離失所、人喫人的慘劇，但這世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沒有居安思危的意識，遲早要走向滅亡……”
“混賬！”里正大驚，不等小小九發火，他已衝上前對着老者高高舉起手掌。
大約是氣急，他本想掄老者幾個耳光。可面對這麼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他的手掌舉起，半天又不忍打下去。
僵持半響，里正長嘆一聲，終於收回手在老者肩膀上輕輕一搡：“你是不是瘋魔了，渾說什麼？也不怕……”
“草民只是就事論事，並無詛咒我大楚國的意思，里正大人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