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幽冥劍客 >第二十一章 陸家的往事(上)
    這一年因爲是武林大會的緣故,江湖上活動的人又漸漸多了起來。

    上一任名義上的武林盟主就是陸謙,他的當選倒不會因爲陸謙武功多麼了得。只是那是因爲情況特殊,陸謙前面的連着有三任盟主相繼死於非命,所以他纔有機會跳過了最嚴苛的比武環節。

    那幾任盟主到也算得是綠林好漢,可惜都是上任不久就死於幽冥劍客之手。那會江湖上人人自危,能打的不能打的,誰也不敢沾手盟主之位。

    陸謙就那麼撿了個大便宜。說來奇怪,自打陸謙上任之後,非但沒有慘遭橫禍,江湖上反而漸漸安寧了下來。

    而今天下太平了,也已經有很多年不復有關於幽冥劍客之手,陸謙也知道自己保不住這個位子了。

    陸謙本身倒不是什麼貪念功名之輩,只是他姑蘇陸家在江湖上一向德高望重,從前也得罪過不少人,而今門庭冷落,後繼無人的事實要是傳開了,指不定哪天就會像那些無名小派一樣給人滅了門。

    所以當陸謙看見白前使出了沉水劍法之後,也顧不得什麼家裏劍法不外傳的祖宗規矩去追求來歷。他就跟看見最後一根稻草的落水者一樣,死抓着白前不放,希望白前可以爲他在江湖上的顏面再多撐幾年。

    時值六月的江南,一片蛙聲蟬鳴,荷花也開得滿城都是。

    陸謙未能等到白前回來,不得不憂心忡忡地啓程了。

    陸家到了陸謙這一代,尚有三個兒子,三兄弟性格迥異,在家裏的日子相處也不多。大哥喜歡文史,早年入朝爲官;二哥武藝高強,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而作爲最小的孩子,陸謙少年時候卻一直耽於聲色犬馬。

    母親對他也極爲寵溺,導致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儘管文不成武不就的,他卻還以爲自己已經很厲害了,常年目中無人。

    那年二哥陸諶從外面遊歷歸來,因爲一個姑娘,堅決要推掉父親指腹爲婚的親事,被父親禁足在家中。

    陸謙還記得二哥回來那天,是個陰天,從早上起來就覺得不太對勁。然後他像往常一樣散漫地走進了中堂。就撞見了那麼終生難忘的場景。

    老爺子氣得發抖,摔壞了自己一屋子的瓷器。

    陸諶跪在他的面前,微微低着頭,表情冷硬,態度堅決。

    陸諶是陸家後輩裏頭生的最好的一個,和顧家的婚事也是兩家老爺子親自定下來的。倆家世代交好,都是名門望族,在外人眼裏,陸諶的婚事就是天作之合。

    陸諶見過那個顧家的小姐,生得芙蓉如面柳如眉,乖覺可愛的很。

    陸謙甚至也聽過二哥誇過那個小姐,性格溫順。所以他一直以爲,二哥對這門親事並無異議。

    婚期就定在那年八月十五。

    誰知道七月底陸諶外出回來,卻不願意了。

    哪怕是一向散漫隨意的陸謙也被老爺子的氣場震懾,安靜地站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

    陸老爺:“你個逆子,你要退婚?”

    陸諶:“是,父親。”

    陸老爺:“婚期就在下月十五,你現在退婚,顧小姐怎麼辦?”

    陸諶:“那是她的事,孩兒要退婚。”

    陸老爺:“我們兩家世代交好,你這一退婚,爲父的老臉往哪裏放?”

    陸諶這次沒有再答話。

    陸老爺:“好,這婚,你退不了,除非你死了。”

    陸老爺是個火爆脾氣,一貫說到做到。

    陸謙聽到這裏,不由得脊背發涼,要是由着老爺子,二哥可能真的沒法活着走出這間屋子。

      陸老爺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一根絞股長鞭,還未等陸謙反映過來,就朝着陸諶抽了過去。

    凌厲的鞭稍一碰到皮肉就起勁,沒幾下,陸諶身上的衣服就被撕開了無數的口子,殷紅的鮮血漫出來,整個屋子都開始彌散出腥甜的味道。

    二哥是庶出,他的母親很早就亡故了。一大家子人都在圍觀,卻沒有人阻止。

    鞭子一下一下抽在陸諶年輕的筋骨上,他依然跪得筆直。

    陸謙看不下去,衝上去抓住了父親高高揚起的手。

    老爺子一揚手,陸謙就被甩到了一邊,後腦勺重重撞到了身後的大理石桌角,一個喫痛就暈了過去。

    那場家庭衝突終於在陸謙的掛彩之中結束,他只記得最後是亂作一團的父母下人門,以及像半截陳年樹樁一樣跪在堂上的二哥。

    家裏上上下下幾十口人,沒有一個人爲陸諶求情。

    陸謙醒過來的時候,陸諶竟然在家,既沒有死也沒有跑。

    父親被那一氣一急,病倒了。

    第二天陸謙去看父親的時候,看到二哥陸諶正跪在牀前伺候父親用藥。

    陸諶還是不多話,也不再提及關於退婚的事情。

    陸老爺看見陸諶滿面風霜和疲憊,終於想起來他的這個兒子,剛剛纔從南邊奔波了幾千裏的路星夜兼程趕回來的,回家連一口茶都沒喝上,就被自己痛打了一頓,至今也沒有處理傷口,就一直跪在自己牀前。

    他心想自己的懲罰已經奏了效,便放鬆了警惕。

    陸謙看着二哥身上那些紅腫猙獰的傷口和堅決落滿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和自己一起長大的二哥陸諶,離自己格外遙遠。

    是年八月十二,陸諶聽從家裏的安排,啓程去臨安顧家迎親。

    答應送給顧家的聘禮,是陸家祖傳的寶劍沉水劍。

    顧小姐武藝不精,這劍送過去也就是裝個樣子,橫豎還是會被帶回陸家。

    穿着大紅喜袍跨馬而去,陸諶身上的傷還結着痂。

    陸謙也喜滋滋地跟着陸諶一起。

    陸諶:“二哥要去接新娘了,小謙是不是也替我開心?”

    陸謙傻呵呵地點着頭,回着“開心。”

    陸諶的眉頭微微斂起,說:“二哥也開心。”

    那是二哥最後一次和他談天。

    迎親隊伍走到臨安城外,陸諶突然掉轉了馬頭。

    陸謙那會突然變聰明瞭,立刻策馬去攔。

    陸謙這幾年一直不學無術,根本不是陸諶的對手,只兩三招,就被陸諶踹下了馬。

    待他要起身的時候,迎面就撞上了沉水劍森寒的光。

    長劍抵在他喉頭,陸諶感嘆得誠心實意:“小謙啊,你以後還是好好練練功吧。”

    陸謙以爲哥哥不會拿自己怎麼樣,掙扎着還是要起身,然後只覺得左臂上一涼,轉頭就看見了淋漓的鮮血。

    陸謙從未受過傷,一下子大驚失措,再也不敢動彈。

    家裏的下人們一看這個陣勢,聰明的自然也明白了幾分。

    小少爺在他手上,他們也就沒怎麼亂動。

    陸諶從懷裏掏出一封封好的信,丟給了管家,示意管家送去顧家。

    隨後他翻身上馬,揚鞭而去,再也沒在江湖上露過面。

    陸諶走的時候,兩手空空,除了沉水劍,沒有帶走他爹的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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