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雲山暝 >第49章 舊逐似初逢其二
    一時間,白茗只覺得心中悲涼如死,他踉蹌着向後退去,頹然跌坐在亭間的長凳上。一隻手扶住了他,他擡頭望去,是紫綃。他心中忽然涌動起從未有過的情愫,感激地一笑:“謝謝你。”

    紫綃如臨大敵,雙眸一瞬不閃地緊盯着蘇雲棲,手指暗自扣緊了袖中短劍的劍柄。然而,蘇雲棲只是斜倚着亭柱,微垂着頭,眉眼深深地望着白茗,沒有絲毫出手的意思。紫綃鬆了口氣,忽然覺得蘇雲棲這個人,真的如傳說中一般平靜如水,令人捉摸不透。

    白茗沉默不語,只是微微擡頭,他的眸光終於落在蘇雲棲身上,那句江湖中流傳甚廣的話又一次響徹在耳畔:“朝露青鋒,同心同意,一刀一劍,平分江湖……”他冷定如鐵的手指忽然微微顫抖了一下,面前的這個驚才絕豔的沙華樓主,與她,在這四年的歲月裏,到底發生了怎樣的故事?

    蘇雲棲,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啊!天伐聖女慕冰對他的癡情人盡皆知,甚至爲他負劍跳入鑄劍爐,即便復生後,成爲影子殺手也不願意與他爲敵;通過瀟靖的敘述得知,他與那個明月谷的小師妹寧汐之間有段生死絕戀……

    算起來,寧汐死後,蘇雲棲入主沙華樓,到遇上她,也是整整四年。四年的光陰足以改變一切,足可洗刷去情感上的每一點雜質,剩下的純淨無暇的美玉,纔是真愛。

    那麼,他對碧薇,到底又懷着一種怎樣的情感?是因爲在不斷地尋覓中,發現再也沒有人同最初的人一般適合自己,於是,又回頭去追回,然後錯失所有的一切?

    白茗的手指在不停地敲打着亭邊的欄杆,一下,一下,又一下。感覺到指尖大理石的冰涼,他忽然收了手,只是慢慢將目光移向亭外,出神地望着君山上大片大片的湘妃竹。

    哀箏一弄湘江曲,聲聲寫盡湘波綠。

    不知道爲何,他心中忽然浮現出這句詩來,湘妃竹上的斑斑淚痕,據說是舜帝妃子娥皇、女英的眼淚染成的,二妃悲痛欲絕,哀哭不止,最後投入湘江自盡。

    君山,這一座山,本就凝結了太多傷感的情愫。爲什麼人世間總有許多的傷情別離?分別四年多的每一個日日夜夜,那個緋衣女子可曾想到他?

    白茗搖搖腦袋,將這些悲傷惆悵、而又有些莫明其妙的情緒從腦袋中驅逐出去,他喟然長嘆,扶着亭柱慢慢站起,淡淡地譏諷:“像樓主這樣身居高位,卻不願直面自己的內心,一味逃避,纔是深深的悲哀。”

    他修長的手指緩慢撫過劍刃,指尖有雪亮的光,冰涼肅殺,他微微仰起頭,眸中凜凜殺意一閃而過,望着蘇雲棲,卻不言語。

    “你想要動手?”蘇雲棲深邃的眼眸中忽然泛起絲絲屢屢的笑意,一眼望不到底,他平平淡淡地負手而立,卻如一堵銅牆鐵壁,全身上下竟然找不到一處破綻可以攻擊!

    紫綃、白茗並肩而立,兩柄長劍一上一下搭在一起,對方強大的氣場逼迫得他們無法呼吸,面前的人宛如千仞險峯,高聳入雲,直插雲霄。紫綃手中的劍甚至都微微顫抖着,神色卻冷靜從容,沒有一絲畏懼,她心中歎服,忽然想起來近日來,江湖中流傳甚廣的一句話:“雲,永遠只棲息在千仞險峯,雲棲,就是一座世人無法企及,只可仰望的高峯。”

    這個人,果然是當得起他這個名字,當得起武林盟主四個字的!這種比鬥前無聲的對峙最是費心勞神,不知不覺間,紫綃額頭上已沁出豆大的汗珠,她忍不住偷眼望向身旁的白茗,白茗白衣飄飄,翩然若仙,目光深邃如海,凝結在蘇雲棲身上,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從容。

    蘇雲棲也凝視着他,青衫隨着浩浩長風高高地鼓盪而起,他長劍竟然還收在劍鞘中,尚未出鞘。然而,隔着厚厚一層劍鞘,已有絲絲森冷的氣息滲透出來,奇寒入骨,隱隱帶着王者睥睨天下的霸氣,讓人忍不住膽戰心驚,服拜在這把劍下。

    “你們固然可以傷我,但至少有一個人的性命要留在這裏。”蘇雲棲忽然開口,淡淡道。高手過招,講究積蓄氣勢,最忌比鬥前開口說話。然而,沙華樓主雖然在說着話,全身積蓄起的氣息卻沒有絲毫鬆懈,反而更加集中銳利,若說先前只是無鋒重劍,讓人感到無形的威懾和壓力,現在已成了稀世名劍,是劍中的君王,殺氣四溢,彷彿隨時會化身千萬,重創敵手。

    紫綃手腕一抖,最先沉不住氣,忍不住開口:“你想要怎樣?”她功力略遜於蘇雲棲,一開口,雙劍合璧、好不容易凝聚起的氣勢便有分崩離析的跡象,她心中一驚,不敢再說話,緊緊地鎖上了嘴。

    “也不用怎樣”,蘇雲棲忽然間微微一笑,驀地一伸手,將紫綃手中的長劍奪了過來,迎着女子愕然而驚懼的眸光,他揚手將劍擲了出去,不偏不倚,深深地插入亭柱中,只餘下三寸劍尖。倘若是露出劍柄,以鋒利的劍尖破開亭柱,也算不得什麼,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以較鈍的劍柄破開,深厚內功盡顯無疑。

    見到沙華樓主露了這一手內功,紫綃心中歎服,知道今日即便僥倖取勝,也必定付出慘重代價,當下斂眉不語,只是側着臉將眸光移向白茗,似是在無聲地詢問。

    “兩位已經不是雪鴻組織的人了,何必再爲它賣命呢?”蘇雲棲淡然的聲音輕輕地響起,隨風飄散,不留痕跡,落在他們耳中卻不啻於一聲驚雷。

    白茗一震,似是微微遲疑了一下,慢慢撤回了劍,雖然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陡然變化的神情卻無異於已經默認。

    蘇雲棲卻依舊淡然如水,只是撫掌微微地笑了:“白茗使是想問我如何知道的嗎?你們雪鴻既然能在我手下插入臥底,爲何我不能在你們組織中安插眼線?”

    “你一定很好奇這個人是誰,如此隱蔽,除了雪鴻之外沒有人知道的事,她卻知道。”蘇雲棲傳音入密,淡淡地吐出一個名字。

    白茗聽着這個名字,神色漸漸地變了,轉頭望着沙華樓主,目中似是有敬佩歎服之色,他深深地嘆息了一聲:“連這個人都能爲你們所用,足可見,天佑沙華樓。”

    蘇雲棲微微搖頭,顯然不同意他的看法,皺眉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沙華樓自創立以來,從未做過任何一件有損百姓利益的事,即便是在統一武林的過程中,雖然免不了流血,我卻已竭盡所能,將武林中的損失減少到最低。”

    白茗目光灼灼地逼視着他,長髮下的面容變幻莫測,不知是讚許還是輕蔑:“原來傳說中心機深沉,位高權重的沙華樓主,竟然還是心有蒼生的大俠。”

    “你知道我當日爲何放你走?”沒有去理會他話中特別的意味,蘇雲棲沉默半晌,淡淡地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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