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先生終於直起了腰,他閉上了眼睛,然後擡起手,慢慢摘掉了眼鏡。
人們好奇地看着他。
與他一起圍在神祕花朵周圍的幾位,也紛紛緩慢直起身子,擡起頭。
他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又看向姓秦的老者。
“你們看呢。”
睜開眼睛,秦教授問道。
幾個人再次對視一眼,然後慢慢搖了搖頭。
“老秦,你看”其中一位年紀也頗大的老先生開口。
卻只看到秦老搖頭苦笑。
“我也認不出來。”
衆人譁然。
幾位老先生這個態度已經足夠明顯,顯然,他們所有人都認不出這多花的具體品種。
這無疑,讓衆人都驚訝不已。
李彥開口道:“據我所知,鬱金香全球有八千餘品種,這麼多,認不出來也實屬正常。”
他顯然是在爲幾位先生找臺階下,畢竟,這種事還是有些丟臉。
然而之前認真觀花的其中一人卻搖頭,嚴肅道:“不是這麼簡單。”
“哦”李彥好奇地看過去,洗耳恭聽。
“金香品種雖多,我們也的確學識有限,要說全部認全不敢誇口,如果說這一枝真的只是品種獨特一些,認不出倒也不算什麼,只不過問題不僅僅在這裏。”
李彥聽得越發困惑,其餘人也滿頭霧水,高佩佩更是瞪大了眼睛,十分喫驚的樣子。
“老秦,你說說”那人道。
第一個站出來說要品鑑一番的秦姓老人咳了一聲,才嘆道:“的確如此,如果它僅僅是這般,我也不會看這麼常時間,這又不是品鑑古玩,沒那麼複雜,認識不認識,看幾眼,多多少少心裏就有數了,而之所以我看了這麼久,實在是因爲,越看,就覺得,它距離鬱金香這個品類就越遠。”
“越遠”
“這怎麼說”
這番話顯然過於抽象,讓人們完全無法理解,這朵花,雖然在場的人都認不出其具體品類,但是單單看那直挺的莖稈,三片肥厚的綠葉,以及那如酒樽又如倒斂長裙的花冠,怎麼看也該是鬱金香纔對。
秦教授嘆了口氣,皺着眉,似乎在尋找詞語來形容,卻無論如何找不到恰當的,他最終只能道:“具體的植物學的細節我就不在這裏多說了,想來,大家也不感興趣,只能說它在很多細節上和已有的鬱金香品類風格迥異。
不少人注意到了一個有意思的用詞,就是“風格”。
按照道理,談植物學的時候,出現風格這個詞彙總覺得格格不入。
但是這位老先生猶豫了好一陣,也終於還是用了這個詞。
“有些過於專業的東西,不太好說,事實上,它給我的並非是關乎科學的,而是感覺。”
秦教授緩緩說道,“就是一種感覺,要知道我們人的感覺在某些時候往往更加貼近真實,這朵花給我的感覺就十分古怪,大家都知道,鬱金香爲雌雄同體,這是生物學的說法,如果換做人文一些的說法,一朵花也該是分性別的,鬱金香向來予人高貴之感,早在17世紀的時候,在奧斯曼帝國的御花園中,就曾專門種植,用於皇室貴族觀賞。這是一種天生高貴優雅的花,端莊,豔麗,又妖嬈,所以才能成爲荷蘭的四大國寶之一,享譽世界。”
頓了頓,秦老先生看向這朵神祕花朵,語氣莫名道:“但是,這朵花給我的感覺卻不同,雖然它一樣的高貴大氣,但是除了貴氣之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女性的風格,而是給我一種凜凜威風。”
“這個詞很好。”之前出言的那位老先生說道。
秦教授繼續說道:“之前有人說,這朵花外形與黑鬱金香,也就是俗稱的夜皇后十分相似,的確,剛開始過來的時候,我初看的時候,也以爲是夜皇后,要不是李總多說了一句,我也不會過來多看,但是現在我只能說,幸虧我過來看了一眼,這種風格,這種氣質的鬱金香,是我生平從未見過的,如果說,它在外型上還與鬱金香相似,那麼在內裏的精神氣魄上,就完全不是這樣了,而是與鬱金香大相徑庭,如果要我說,與其稱它爲夜皇后,實在不如叫他黑皇帝。”
這個詞剛一吐露出來,張迅就本能地覺得這個名字非常的恰當。
不,那似乎並非是他自己的審美給出的答案,而似乎是,一種古怪的直覺,告訴他,這朵花的真正的名字,恰恰就是這個“黑皇帝”。
“好名字。”有人讚歎道。
讚歎之意,並非是這三個字好聽與否,而是在於,這三個真的很恰當。
恰當就是最好的。
“可以說,無論這花從生物學,植物學角度而言,是不是鬱金香,這都已經不重要,因爲就算它是,那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花的魂魄與軀體完全不同的。”
秦老教授又讚歎了一聲,然後眼神開始尋找,最終落在了人羣外的張迅身上。
他笑道:“你真的買到了一盆稀世之花啊,我都要嫉妒你的運氣了。”
說完,他不禁哈哈笑了起來。
旁邊的幾位先生也附和道,對於他們而言,這盆花的品種珍貴與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花的魂魄,這纔是真正的價值體現。
就像是音樂,在真正的導師耳中,聽得也不是什麼詞曲還是歌唱技法,而是歌手的感情融入一樣。
那都是一種境界。
“唯一可惜的是,這盆花還未完全開放,所以終究是差了一些,那股子氣質,也僅僅是含着一股而已,卻終究沒有爆開,不然的話,這一屆的花王我都要投它一票了。”秦教授又說道,語氣有些遺憾。
旁邊幾位先生也點點頭,同意這個看法。
然而人羣中,一些眼力不夠,或者心胸不夠的參展者,聽到這番話,心裏卻開始有些不平衡,他們都是愛好此道的人,所拿來參展的也是自己的得意手筆,若說是輸在其餘的身份相近的人手裏,也算服氣,再不濟這花王也要給個圈內人吧。
而看那幾位先生的意思,似乎是,想要把花王的榮譽頒給這朵連品種都說不上來的無名氏一樣。
花外表上也僅僅是過得去眼而已,至於其主人,則更是一個完全不懂得此道的年輕人。
因而,即便幾位老先生這樣說,也有人表達了不滿。
“幾位言重了吧,我看這花就沒什麼出彩的,品種也不知道是哪類,至於這姿色,也很一般,就連這位參展的年輕人,八成也不懂這些吧,我看,幾位先生是不是捧得太過了。”
一箇中年人開口說道,語氣還算客氣,但其中的不滿誰都聽得出來。
秦教授等幾位老先生無奈地笑笑,並未反駁什麼,有的東西,眼力不到看不出來,就像是一副名畫,真懂的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驚心動魄,而不懂的也就只認爲是團塗鴉而已。
他們這個年紀,又是養花遛鳥的陶冶性情,對這種聲音,已經並不在意了。
然而他們可以不在意,張迅卻不能同意。
他自家知道自家事,明白自己的這朵花最美的時候,並非在白日,而是在夜晚。
記得光幕曾經文字提示,說這神祕花朵,黃昏入夜而綻放,清晨收束,所以,此時自己的花其實還只是處於沉睡狀態而已。
而時間
張迅看了眼天色,他的位置恰好對着西面的一扇窗子,此時能看到西邊的火紅碎雲。
夕陽隱隱欲墜。
張迅又想想自己來此的目的,於是吸了口氣,分開衆人走上前來,認真說道:“這位大叔的話我不能當做沒聽見,我想請大家再多等幾分鐘,幾分鐘後,我的花擔不擔的起花王的稱號,再做定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