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幽夢之靈的這句問話，張迅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答案顯然是沒有。
如果說之前在看國都的時候張迅還抱着一種比較輕鬆的心態的話，當他的目光出了相對“文明”的都城，看到了真正的，絕大部分民衆生存的狀態的時候，那絲輕鬆的心態便消失了。
是啊，成爲一個國王，不是說說就行的，當然，如果張迅一心相當個昏君也不是不行，他雖然同情異界的人們，但是終究還不至於聖母心氾濫到爲了異世界的一些人如何犧牲。
但是
昏君不長久啊。
因爲兩個世界存在時間流速的差異，也就是說，鷹揚的幾年，可能相當於張迅這裏的一年時光，這樣的話，假設比較順利的情況下，他當一個昏君可以勉強讓王國延續幾十年生命，那麼按照時間換算過來，他在現實中卻只還有幾年的時光逍遙而已。
如果他自己想像一個正常的人活個幾十歲然後生老病死，最少也要維持鷹揚幾百年的統治。
昏君是做不到這點的，甚至於，便是一個平庸的君主也是難以做到這點的，從功利的角度講，張迅就算是單純的自私自利只爲了自己，也必須將這個國家治理好。
更何況
他閉上眼，眼前閃過女人哭泣的面孔，以及礦洞裏神色麻木的孩童。
終究心裏有些不痛快。
“你想說什麼。”沉默良久，張迅睜開眼，開口問道。
幽夢之靈的聲音傳來：“很不幸，如果你是一個輝煌的大國的君主，便是如何平庸，甚至昏庸也並非不可，然而，正如你所見，你的王國國土狹小，矛盾重重，人民困苦，氣候惡劣，不大的國土以山地居多，位置則處於四國之間，周圍虎狼環伺，內部更有貧富鴻溝，軍隊鬆散，等級森嚴”
“很不幸，你成爲了這樣一個小國的君主，你必須謹慎小心地掌舵，否則，或許下一次，一個料想不到的意外就會顛覆你的政權，而與之一起陷入深淵的，不只有國王，還有這片土地上的人民。”
“生而爲王，便肩負責任。”
幽夢之靈的聲音低沉，詞句只見還帶着些許機械的磕絆，但語氣卻肅然。
張迅嘆了口氣：“這就是之前五次模擬決策的理由”
“是。”
張迅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如果說，之前他還對於自己費心費力地去進行了五次決策，卻發現只是虛擬的，而感到自己受到了欺騙的話，如今他終於釋然了。
如同幽夢之靈所言，進行決策不只是爲了他自己，國王的每一個決策，每一個決定，都會牽動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的人民。
雖然說，模擬的結果總體上是好的，但是正如第一個關於瘟疫的決策那樣。
雖然在後面的決策中，張迅成功將降低的國運拉高了起來。
但是，單隻第一個瘟疫的決策，便會使得多少國民喪命多少家庭破裂所少白頭送黑髮多少幼兒無爹孃
想到這些，張迅甚至大大鬆了口氣，覺得幸虧只是模擬，否則
“新王試煉實有必要，若非國不可一日無主，試煉仍會延長。”
張迅聽了點點頭，然後又問：“但是，我之前的問題你還是沒有回答，即便是模擬，那麼爲什麼不給我王國的資料這沒有道理。”
幽夢之靈沉默下來。
之後，張迅忽然注意到自己又一次出現在了那間宮殿中。
坐在鐵王座上，右手邊只有一盞燈。
燈火只照亮了周圍不算大的地方，可以隱約看到牆壁。
張迅皺眉。
幽夢之靈略有些呆板的聲音傳來：“國如房屋，燈如王目。”
“嗯”張迅一怔。
只聽幽夢之靈繼續道：“小國如小屋，大國如大殿，然而王的目光卻始終只能如這一隻燈燭，只可看到身周很小區域。”
張迅看向了身邊的燈燭。
這個道理他隱約明白。
做個比喻，就如同公司，一個小公司，只有三五個人，作爲老闆，自己就可以輕鬆地管理的過來，下達指令，只需招手吩咐安排就可以。
然而，假如這個公司規模有了十幾個人，老闆自己就稍微費些力氣才能控制好，將事情安排好，甚至已經需要安排個副手協助。
如果這個公司規模成爲了幾百人的公司，老闆一個人就完全不可能事無鉅細地照顧到，必須將權力分派下去，然後只掌控一羣小領導，小領導再各自去掌控下面的員工。
這個道理很明白。
國王也是一樣，無論這個王如何優秀，僅憑一個人也不可能照顧的下全局，他的目光不可能看的那麼遠那麼細緻，除非
這個王國非常的小。
“鷹揚爲小國，事務相對還有限，國王的目，如同這燈光，雖無法使房屋纖毫畢現，但也可隱約目睹牆壁。”幽夢之靈語氣舒緩。
張迅卻忽然打斷他，說：“我可以把這盞燈拿在手裏，然後向前走幾步，就可以看清楚整個房屋。”
幽夢之靈贊同道：“的確可行，然而這也只適用於小國寡民，王終究不可遠離王座，而房屋卻可擴大。”
說着，張迅感到地板輕輕一震，那隱約看得到的牆壁忽然看不清了，他立即反應過來，整個屋子的面積空間，突然變大了。
“如今，王便難以一觀房屋全貌，即便可以手持燈燭前行，但若是房屋繼續擴大呢”
說着，地板又是一震，這次房屋再次擴大，張迅已經完完全全看不到除了王座周圍的任何景物。
燈光之外，只有一片漆黑。
這次
就連幽夢之靈的聲音，都出現了回聲，可見房屋已擴大到了一定程度，顯得空曠起來。
“國之愈大，愈廣，國王便愈發不能照顧全局，必須依賴臣子，而臣子亦會說謊，亦會被矇蔽，亦有愚鈍蠢笨之輩，如此，王便再也看不見真實，只能從臣子呈送的奏摺文書中分辨真實和虛假，此時，所能獲取的信息已經太多，而這些過多的信息將誤導王的判斷。”
“如此，知便也不如不知，駕馭大國，目光更應跳出信息之海，而從另一種維度進行判斷，所以歷代王者皆讀史書，新王歷練，以無知爲前提，旨爲使新王學會跳出思想藩籬。”
幽夢之靈的聲音停下。
張迅安安靜靜看着自己的鐵王座重新變成影院的座椅，前方熒幕上，是黑暗中的幾點光點。
良久，他說：“還有麼我想再看看。”
幽夢之靈沒有回答，不過光幕卻跳了出來。
本次跨位面圖像傳輸已結束，是否離開
底下是兩個選項“是”或“否”。
這一次，幽夢之靈依舊沒有給張迅繼續追問有些問題的機會。
只不過，不同的是，年輕的國王忽然覺得，很多疑問已經不再重要。
他只需要知道在那裏，有他的王國。
他的國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而他，很想要做點什麼，然後改變。
“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