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家有好女

    自從返回現世,周望便留在了丹陽峯,跟曲馳學習治山馭世之術。

    起初,她只負責做些整理文書、審閱呈卷之類的小事。

    由於自幼受周北南、曲馳、元如晝、陸御九四人薰陶,腹內的詩書風流雖然掩蓋不過她一身蕭朗軒舉的武女之氣,倒也足夠她日常使用,唯有將慣用的書寫用具從樹枝改爲筆墨時多耗費了些工夫。

    當她漸入佳境、能夠得心應手地處理各類文卷後,曲馳才允她做她擅長之事——將執導丹陽峯新入門的弟子近身武鬥的事宜交與了周望。

    周望的五官六分似其父,四分肖其母,生於蠻荒多年,卻並未受到風沙刀劍、烈日霜雪的嚴相逼催,因而養出了過分雪白的皮膚和修長漂亮的四肢。

    起初,那些剛入內門的弟子們瞧見身量纖細、皎白如雪的周望,都各自在心中犯起了嘀咕。

    ……這小姑娘細皮嫩肉的,如何執導武鬥?

    直到周望單臂將一柄重逾百斤的青銅長刀掄起、橫扛於肩時,大家才齊齊抽了口涼氣,不再腹誹。

    周望知道,要做近身武鬥的執鞭者,只能在糾鬥中見真章。

    她環視一圈,頸骨咔咔活動一圈:“……不用靈力,單拼刀劍。誰先來?”

    當日,她以刀背對敵,連勝三十七場。

    自此丹陽新升內門弟子對其心悅誠服,但她年齡尚輕,稱其爲師長略有些彆扭,周望自不會計較這個,於是,弟子們經過商量後,一口一個“周姑娘”地喚起了她,親切得很。

    眼看回到現世已是一年有餘,周姑娘年已及笄,對現世中所謂的男女大防有所瞭解,然而她自己卻不甚在意。

    因此,當一次授課結束、被一名與她同齡、滿臉緋紅的年輕弟子攔下時,周望並未作他想。

    她問:“你有何事?是不懂今日教授的心法嗎?”

    爲方便練習刀劍,周望一頭漆黑雲發用一條髮帶綁起扎高,露出修長頸子,其上汗珠微微,在餘暉下熠熠生光。

    少年手心冒汗,視線只敢落在她的足尖上,同時雙手並用、呈上了一份信函。

    這動作恭敬鄭重得很,周望便以爲是要捎給曲馳的,信手接過來:“……這是?”

    那小弟子臉紅作一團,搓着衣角道:“叨擾周姑娘了……”

    顫顫地說出六個字,窮盡了全部勇氣的少年轉身便跑,動若脫兔,周望叫都叫不住他。

    周望頗費解地望着他的背影,將那信翻來覆去看了一遍。

    信函上未曾署名,開口處還拿火漆封了,火漆的形狀也與常規的圓印不同,是雙魚紋路,首尾相合,精巧得很。

    她哪裏懂得那顆將火漆刻成如此形狀的少男之心,拿着信轉回自己房間,將其與衆多來信放在一起,一起送到了曲馳殿中,供他審閱。

    將信送到後,她自行離去,準備晚練。

    那封信放在所有信函的最上面,因此曲馳只一伸手便夠到了。

    注意到封口火漆的形狀,他愣了一瞬,但還是動手將信拆開了。

    第一遍他讀得匆匆,一時沒能明白其中含義,只發現這不是公文,等讀到第二遍的一半時,他一張玉面剎那間漲得通紅。

    他將信放下,閉目冷靜了片刻,起身點燃了犀照燈。

    打從蠻荒回來後,徐行之又對幾人的犀照燈做了調整修改,主體乃青玉所制,雙耳三足,分三隻燭盞。若想聯絡誰,只需點燃特定燭盞,便能靈意相通。

    曲馳先點亮了應天川專屬的燭盞,想了一想,把指尖燃着的靈火又湊到了風陵山與清涼谷之上。

    小桃樹聽到殿內動靜,探了一枝桃枝進來,看到三盞燈均亮了,嚇了一大跳。

    ——三燈齊燃,必有大事。

    丹陽峯是出什麼緊要事務了嗎?

    而在看到連夜趕至丹陽的徐行之、周北南、元如晝及陸御九後,小桃樹愈發憂心忡忡,連晚飯的靈丹水都少喝了幾口,把枝椏悄悄探至窗口,聽着裏頭的動靜。

    對現如今的四門之主來說,這的確是上上大事了。

    因爲他們之前誰都沒養過閨女,這半路殺出的膽大包天的無名小子,竟讓這羣法力水準在早已在元嬰上下徘徊的男人齊齊慌了神。

    周北南氣急地抱着臂,在屋內來回轉悠:“我就說過!曲馳,你讓她與那些年輕氣盛的臭小子成日廝混在一處,能不出事兒嗎!”

    曲馳露出抱歉之色。

    陸御九寬慰他道:“這不是還沒出事呢嗎,不過是一封信而已。”

    周北南眼睛一瞪:“等到出事可就晚了!”

    徐行之正在細看那張寄滿了少年旖旎情思的情信,一邊搖扇一邊點評道:“這詩不錯,與阿望相稱得很。”

    周北南奪過信來:“自詩經裏抄來的,能不好嗎?!”

    他粗略看了一遍,越看越來氣,一把將信紙擲下:“看看這個字,筆力虛浮,一看便知是腕力不足,就這樣還敢肖想阿望?”

    這已經是雞蛋裏挑骨頭,陸御九都有點看不下去了:“好了好了,你又沒親眼瞧見人家,別妄下定論啊。”

    周北南反應激烈異常:“最好別叫我瞧見他!”

    一旁的元如晝蹲下,將紙撿起,細細閱讀起來。

    徐行之拿扇子支着下頜,認真分析道:“此信沒有署名,沒有落款,只在信頭點明是給阿望的。看來此子性怯,這封信能送出,怕已是極大的勇氣了。”

    周北南哼了一聲:“膽小如鼠!”

    周北南這點評雖不算很公允,但徐行之也大致贊同這一判斷:“與阿望性情大不相符,怕是很難攜手一生。”

    元如晝:“……”

    她覺得這幫大老爺們兒有點反應過度了。

    不過是一封未送到手的情信而已,怎麼就扯到“攜手一生”上去了?

    徐行之卻並不覺得自己這樣聯想有何不妥,轉而問曲馳道:“找阿望來問過了嗎?”

    向來穩重如坐地鼎的曲馳竟難得有了愁容:“還沒有。這種事情……我該如何問纔好?”

    陸御九試探着:“打聽下那人性情總是可以的吧。”

    曲馳揉一揉太陽穴:“小陸,你去試一試,可好?我在蠻荒多年,心智有失,那時與她倒是無話不談,可現在找她談這樣的事情,難免有些……”

    “我?”陸御九急忙擺手,“我不行的,我與她,這種事……”

    他着急起來耳根都漲成了淡粉色,伸手去抓周北南的衣角:“北南,你是她舅舅,你與她最親厚,也最能管她。你去跟她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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