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慶餘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四十六章 三人行
    “不過你母親既然離開了我東夷城,去了南慶,我自然就可以放手殺人。”四顧劍微微低着頭,說道:“一夜之間,我屠盡府內百餘人,一夜之間。我氣息大亂,境界始成。”

    “當然,從那件事情之後,我和你的母親就斷了任何書信來往,就此陌路。”四顧劍輕輕地拍着輪椅的扶手,話語間不盡感慨,不盡怨恨,不盡凌厲。

    範閒微諷說道:“不要告訴我。事情終究還是那麼俗。你不會也是我母親的傾慕者之一吧。”

    四顧劍嘲諷說道:“就算她長的再漂亮,能耐再大。在我眼裏,還是大青樹下那個小丫頭,我對於變態的事情沒有絲毫興趣。”

    “我這一生,愛地只是手中的劍而已。”

    話不投機半句多,範閒能明確感受到四顧劍胸中積壓許久的那股怨意,或許是一種被拋棄後的孤獨感覺,或許是這位大宗師看準了葉輕眉令人心痛的結局,卻無力改變什麼。

    四顧劍三次遠赴南慶皇宮,意欲行刺慶帝,卻因爲皇宮裏那位從不現身的宗師級高手釋勢,而灑然歸去。因爲他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去做賭注,他的生命代表了東夷城內無數地生命,可是他依然去了南慶,僅此一點,便證明了他的強橫。

    爲什麼四顧劍要行刺慶帝?以前的世人,或許是認爲在南慶的威逼之下,東夷城如風雨之中的鳥巢,隨時可能覆滅,所以這位用劍地大宗師才試圖用個人的強大武力,去改變歷史的進程。

    但今天聽了這麼多故事,看了這麼多葉輕眉在東夷城留下的痕跡,範閒地心裏忽然涌起了一個不一樣的念頭,或許四顧劍要去行刺慶帝,只是因爲他憤怒於慶帝沒有保護好葉輕眉。

    三個人漸漸又變得沉默起來,範閒總不可能因爲四顧劍行刺皇帝老子而向他表示感謝,小皇帝也不可能在那兒自顧自地說朕今天遊玩的很愉快,四顧劍的神情也變得有些凜然不知喜怒,二人不敢去打擾他。

    輪椅在東夷城的街道上碾壓着,咯吱咯吱作響,十分清脆清楚,似乎可以沿着長長的街道,一直傳到盡頭的海港,甚至傳到那些海船之上,再被這些船帶到這個世界陌生的其它地方。

    範閒霍然擡首,雙眸裏清芒微現,掃視着四周。將他從沉思中驚醒地,正是身下那清晰的有些可怕的咯吱之聲,此時是白晝,他前兩天觀察中,應該是東夷城內最熱鬧的時候,賣貨的商人,遠來的旅人,觀光的客人們都會這裏擁擠以發出嘈雜的聲音,爲什麼此時,四周變得如此安靜,竟連輪椅地咯吱響聲,都能傳出去那麼遠。

    他看着眼前地這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色微微發白,心頭無比震驚。在他身旁同時推着輪椅的北齊小皇帝,臉色也微微變了,雖然她這一生曾經見過無數次這種場景,可是今天忽然遇見了,依然感到了驚駭莫名。

    街道上空曠無一人,甚至連一點紙屑也沒有,有地只是青青的石板,一塊一塊地拼接至遠處。

    所有的商人旅人,都擠在了街道兩側的屋檐下,跪在了地上,對着幹淨無比的街道正中伏拜,紋絲不動。

    小皇帝知道這些異國的子民拜的不是自己,拜的只可能是輪椅中的這位大宗師,她忍不住用疑問的目光望向四顧劍的肩膀,此時方纔知道,原來四顧劍在東夷城子民心中的位置,竟遠比一位皇帝更爲崇高。

    沒有軍隊壓制,沒有開道,所有的人只是主動地拜伏於地,向輪椅中的四顧劍行禮,就像看着他們心中的神,慢慢地走向街道的盡頭。

    天下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大宗師要死了,東夷城內的人們沒有多少人見過這位大宗師的真面目,但這兩年裏,依然難免惶恐不安。

    尤其是今天真的見到了輪椅中的大宗師,東夷城子民的心頭生出無盡傷感,他們知道就是輪椅上的這個殘廢之人,用手中的劍,守護了自己的財富,自己的自由,自己家宅數十年的平安。

    他們的心中甚至生出了一股羞愧,覺得這麼多年,都在劍聖大人的庇護下生存,是一件多麼可恥的事情,劍聖大人累了,也老了。

    神祗漸漸老去,終將滅亡,就如此時街道對面的那輪太陽,總有一刻會沉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看來是大青樹下的一眼瞬間,終於傳播了開來,驚動了整個東夷城內的人們。他們知道劍聖大人終於出廬,並且來到了他們中間,所以他們纔會拜伏於地,心生傷感,做這次最後的告別,表達自己的感恩。

    範閒看着這一幕,心裏卻有些微妙的疑惑,爲什麼這些人知道輪椅中的人就是四顧劍?來不及思考,他已經感覺到了四顧劍瘦小身體內所散發出來的強橫氣息,是一種拒人與千里之外的氣息,是一種絕然冷酷的氣息。

    與這長街兩側萬民伏拜的感傷模樣,完全不和諧的一種氣息。

    範閒沉默,知道這位大宗師是在給自己上第二堂課,沒有用語言,只是用行動,用這長街之上令人震驚感傷的一幕,告訴自己,要晉入宗師境界,不止要脫了衣服,更要棄了感情。

    不是無情,四顧劍對這座大城的感情只怕已經深到了極處,所以纔會表現的如此冷漠無情,對於世俗里人們投注過來的情感,有些不屑一顧。

    “感情是很寶貴的東西,但也是很廉價的東西。”四顧劍說出在長街之上的第一句話,“你若對某件事物有情,便更要不能被這份情所控制。”

    “而這一點,則是你母親最大的問題。”

    範閒和小皇帝若有所思,推着輪椅,在萬衆膜拜的目光中向前行去,輪椅的咯吱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刺耳。

    然後輪椅停在了一座美侖美奐的建築之前,正是昨日範閒來過的城主府。

    “我們來這裏做什麼?”範閒很恭敬地問道。

    四顧劍沙啞着聲音說道:“我只是想回家……然後順便教你最後一課,殺人。”<!-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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