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慶餘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四十八章 非聖人不能用之
    他用兩根手指夾住了風雷一劍。

    然後他的臉色更加蒼白,雙眼更加明亮,表情更加肅然,因爲兩根手指間的那一劍,仍然在往前突進着。

    啊!影子就像是四顧劍的影子,緊緊貼着輪椅,一聲狂叫,如瘋似癲。如癡似狂,如泣如訴,如喜如怒,踏着二十年前逃亡的路,握着家族盡喪,父母同亡地苦,狠狠地紮了下去!

    噗的一聲,寒若秋水的古劍。摩擦着四顧劍關節突起的指節。發出吱吱的聲音,帶着一股令人心悸地焦糊味道。強橫無比地突破了四顧劍的指劍,刺入了四顧劍的胸膛!

    劍尖進入大宗師的身軀只有兩寸,便再也動不得了,因爲四顧劍地眼睛已經亮到了極點,如同兩顆星辰正在散放着光芒,打在了影子同樣蒼白的臉龐上,而他的手指就像兩座大山一般,將影子的風雷一劍,挾在了山石之間,再也無法寸進。

    一瞬間的停頓。

    一臉蒼白的範閒悶哼一聲,抓着身旁的小皇帝腰身,就像一隻大鳥般斜斜飛掠而起,從輪椅後方脫離,劃破長空,往府旁的青樹下飄了過去。

    如果他還留在輪椅之後,他或許只會受傷,但是小皇帝肯定會在四顧劍與影子地雙重攻勢之下,心脈盡斷而死。

    飄向青樹之下,範閒臉色蒼白地在空中強行回頭,然後看見了令自己驚心動魄,永世難以忘記的一幕。

    四顧劍的臉色極爲蒼白,影子的臉也極爲蒼白,這一對兄弟二人,自當年東夷城雨夜之後,再也未曾相見,此時卻緊緊地貼在一起,寒面相映,並不有趣,只是令人心寒,他們的身體貼的極近,只是中間……隔着一把劍。

    四顧劍胸膛之上,劍尖帶出一蓬鮮血,頑強地想往裏面鑽進去。而這位大宗師卻像是根本沒有感覺到什麼,只是用那雙明亮的有些恐怖的蒼老雙眸看着影子,左手地兩根手指,穩定而可怕地挾着那枝劍。

    意志,心念,只是一眼,一瞬間,城主府地庭院內,空氣卻陡然間變了,就像是無由生出無數風刃,割裂着空氣,發出嗤嗤的聲響,由四面八方而來,沿遁着奇妙地,肉眼無法看見的軌跡,斬向了中心地帶。

    斬向了影子的身上。

    影子的身上依然穿着監察院特製的蓮衣,這種衣物是三處研製了許多年後纔得到的產品,可是在這些漫天劍氣的侵襲下,依然只抵抗了片刻,便開始脆弱地破裂,綻開一道道小口子,衣物材料翻開,像嬰兒口一樣。

    無數的口子,在一瞬間內出現在影子的身上,開始向外滲血。

    而四顧劍真正地反擊並不在體外,而是在影子的體內,那股強大的冷漠的噬血的劍意,隨着這一指,這一眼,毫不留情地遁入了影子的身軀之內,讓他的五臟六腑在這一刻同時震盪了起來。鮮血從他地體內滲出,順着他的嘴脣,往外汩汩流着。

    影子蒼白的面容上,嘴脣裏不停往外淌着血,是淌不是流,似乎永遠沒有止歇的那一刻。

    而影子沒有一絲害怕的情緒,他反而笑了起來,蒼白的普通的臉龐上泛起一絲苦怪的笑意。笑聲響徹城主府四周,笑聲裏挾着瘋狂地哭意。

    “啊!”

    影子瘋狂地厲嚎着,就像是一隻發狂的野獸正在因爲什麼痛苦而哭泣,他將全身的真氣都送到了手中的劍上,根本不在意自己體膚上所遭受的痛苦,只在意劍尖與四顧劍心臟的距離。

    一股強大的氣波在兩個人之間爆開,震的輪椅四周地青葉碎成絲縷,化成無物!

    輪椅終究不是人的雙腿。隨着影子的全面爆發,輪椅快速地向後倒退,速度越來越快,而四顧劍手指夾着的那柄劍,也正在以一種極爲緩慢的速度。向着他地體內探去。

    四顧劍的臉越來越蒼白,眼睛越來越亮,影子的臉也越來越蒼白,脣裏淌出的鮮血越來越快。地上淌出了一道血路!

    範閒看見地,正是這一幕,兩個蒼白的人,一者吐血,一者沉默,進行着最瘋狂,也是最冷靜的廝殺。他的手不由顫抖了起來,他不喜歡四顧劍。他理所當然應該幫影子,只是如果他要出手,先前在四顧劍的身後,他已經出手了,以四顧劍如今的殘缺之軀,範閒和影子兩大強者,同時爆起出手,只怕還真有幾分成事的可能。

    影子則不會像現在這樣苦。這樣悲。這樣痛!

    然而範閒一直沒有出手,只是顫抖着。冷漠地看着這一幕,這和南慶與東夷城之間的協議無關,和四顧劍與母親、五竹叔、費介先生當年地情義無關。

    他答應爲影子營造復仇的機會,但他不會參與到影子復仇的過程中,雖然他不清楚很多年前,東夷城城主府滅門慘案,究竟有怎樣的過往故事和祕辛,但他尊重影子。

    影子是驕傲的劍客,至少在今天,他不是以一位刺客的身份來面對自己的兄長,東夷城的驕傲,影子心頭永遠地恐懼和痛楚。

    如果範閒此時出手,影子不會答應。範閒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選擇了旁觀,顫抖地旁觀。

    喀噔一聲,輪椅終於退到了庭院的後方,另一面地石階之下,再也沒有絲毫退路。如此高速的衝撞,輪椅頓時斷作了無數碎木片,滿身血水的影子,眼中瘋狂之意大作,終於將手中的劍向前再遞了一寸。

    爲了這一寸的距離,影子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四顧劍的嘴脣抖了起來,用怪異沙啞的聲音笑了起來,笑聲之中,跌坐在石階下的他,雙指用力,那柄插在他胸上的劍啪的一聲斷了!

    影子沒有笑,劍尖斷在四顧劍的胸膛之中,他的手中還握着半截殘劍,去勢似乎根本沒有任何停頓的剎那,那半截殘劍自然無比地,順着立於四顧劍胸膛的顫顫劍尖,再次插了下去,深深地插入了四顧劍的胸膛。

    從出現在城主屍身背後,到踏階而下,從刺中四顧劍的胸膛,到衝着輪椅連退十丈,直到最後的殘劍刺下,影子這大放光彩的風雷一劍,其實總共只有一劍,沒有斷絕,劍意連綿至今的一劍,唯一的一劍。

    因爲影子此生,只可能有一次機會使出這樣的一劍。

    殘劍並不鋒利的斷口戮進四顧劍的胸膛,並不順滑,相反有一種澀澀的感覺,似乎是在割裂着血肉,很痛,很痛。

    影子似乎也能感覺到對方的痛,因爲他自己也很痛,痛的渾身顫抖,低着頭,沉默地刺着,割裂着。

    割裂着過往,二十幾年前的過往。在一這瞬間,影子似乎看到了許多東西,看到了很多年前,那個白癡哥哥在城郊一塊荒地上,偷偷摸摸搭起了一個小草廬,然後得意地說,這裏將是以後天下的武道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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