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妄心 >第49章 迴光返照(1)
    第49章 迴光返照1

    午後未時,公輸木鳥徐徐降落在南島之端一座懸崖的空坪上。

    陽光充沛,暖風可人,十數只海鳥偶爾落在坪前踱步啄食,這裏的氣氛和昨日密林裏的血腥激戰恍如隔世。

    石塔壘成四層,也無人充當門衛。

    塔正門緊閉,但邊側開了一扇小門,低調地半掩着。

    “鎮上人手不夠,學童們白晝還要務農、做工和練習武功,晚上纔來上學。長老午後通常該在歇息,這時段沒有外人打擾。”

    王啓泰和我們交代了下,揹負王啓年的屍首推門而入。我們隨他拾着一階階石梯螺旋狀繞上第一層的門廳。

    他拉下門廳中的響鈴,內室木門拉開,走出一名肥頭大耳的侍從。

    我們聽王啓泰的建議,把人皮面具都摘去他說石塔中都是守密之人,無須擔心泄露真實相貌。

    “兩位長老真是稀客。這對少男少女是新漂渡來的海客難得數十年後有華夏同族也來到這座島上。”

    侍從笑道,他好奇地注視着我和慕容芷。

    王啓泰長嘆了下。

    侍從隨後才注意到王啓年已非生人。

    他愣了半晌,神色轉爲肅穆,“發生大事了”

    王啓泰點頭,“你們在廳內稍候,我隨學仁兄先去和老族長王祥符通報一下情況。”

    他和那個叫“學仁”的侍從攜着王啓年的遺體入了內室,留下我和慕容芷兩個在廳中。

    我本非好靜之人,坐了片刻,久候他們不至,腿在半空晃久,不禁癢了起來。便躍下長凳,繞着大廳看陳設的裝潢字畫,上面都有王祥符本人的落款。

    字畫內容也平平無奇,寫的無非是儒門的“仁義禮智信”五德,畫的無非是“桃源避世,男耕女織”的古代田園風物,值得注意的是作畫者下筆用力過深,能張不能馳,經常連無關緊要的枝節部分都力透紙背。

    家母出身帝都的官宦人家,自小浸潤在貴族士人的奢侈技藝琴棋書畫中,如果不是她強迫我花時間學那些裝逼的東西,或許我現在武功早到了內功上層了。

    不過,我能在慕容芷這個女孩子面前炫耀下這點學問,也是額外的收穫。一個人專注學某些東西,另一些總不能擅長,因爲人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

    “慕容芷你知道嗎古今名畫錄上談過字畫都是心聲,從上面可以看出作者的性情品格,和相面相骨一般無二。我們反正等得無聊,你從字畫猜猜王祥符是個什麼性格的人呢我打賭他是個固執堅韌的老頭,可能趣味上比較缺乏,也不懂得變通”

    我得意地了扯半天,無人迴應,場面有點冷。

    我回頭去瞟她在幹什麼。

    慕容芷正用手撫摸着懸在石牆上的一隻野獸頭骨,頭蓋骨大小如同巨牛的頭顱那般。

    這顯然是王祥符年輕時獵殺的猛獸。

    在中原,築基以上的很多武者都喜愛把他們親手殺死的山精水怪,猛獸兇蛟製作成裝飾品掛在牆壁上紀念。我父親大樓船的艙室內也掛過五六隻鯊怪的頭骨,這我都習以爲常了。

    “你剛纔說什麼我沒聽見。”

    她問。

    “算了。我在放屁。”

    我賭氣了下。

    “哦。你看得出這是什麼野獸的頭骨嗎”

    慕容芷接着問我,“魚我分得清楚,陸上的野獸就難說了,畢竟我家不是在林子裏做生意。”

    隔牆有耳,“我們是海盜”也不方便在儒門的場子裏講。

    “這獸的頭骨和中品的寶甲一樣硬。而且”

    慕容芷的手指在獸頭骨上輕輕敲着,我腦中彷彿響起了金幣一枚又一枚落地的聲音。

    她又往獸首眼睛窟窿裏吹了口氣,獸骨像風鈴那樣震動起來,清脆悅耳,長久不散,就像吹名窯裏燒製的瓷瓶那樣。

    這無疑是靈獸的頭骨,可比精金祕銀。

    “我得到的情報說,王祥符族長年輕的時候在中原也是個武

    者,當過義軍領袖,殺了不少僞齊和羅剎的入侵大軍。中年後才棄武學儒,研究如何讓更多人在亂世活下去的經濟學問。他會武功不奇怪,殺靈獸也能辦到吧。”

    “哦,我一直以爲他們的老族長只會齊家治國的,沒想到還會武技,你說,他會是金丹武者嗎”

    現在我知道的金丹境界已經有很多種了,並且我終於明白並不是金丹都能打。

    修行完全是個人的事情,境界只是衡量某個具體人的成就,而不是整齊劃一,像流水線機械那般的標準。

    一個人從外功三層、內功三層、築基三層。一階階走到金丹,稱爲修行的小成,這是相對於他個人距離大道這個目標的“小成”

    每個金丹之間的區別很大。

    雖然金丹境在肉體上都近乎金石的程度,有着規模龐然的氣,心境上是凡夫所無的,確拔不移的道心。但他們側重點並不相同。

    我父親、王啓年、昂山寶焰這樣的金丹,走的是追求更強更快的武道,在用肉體和兵刃殺人上他們有着不可思議的神通。他們是金丹武者。

    而王啓泰這樣的金丹,在醫術、博物、機械這些世俗上的知識罕有人匹,追求的是濟世救民之道。他屬於金丹儒者。

    至於那些飛天遁地,法術通玄的金丹之人,他們追求的道在世俗之外,屬於金丹境的修真者。

    王啓泰這樣的金丹儒者無法和金丹武者拼殺。

    金丹武者和金丹境的修真者廝殺也會落於下風。

    王祥符屬於哪種金丹呢

    殺死靈獸除了築基水平的武技,似乎哪一類金丹都可以辦到修真者和武者用法術和武技,儒者用計謀和藥物也能得手。

    “讓兩位久候了。”

    木門又推了開來。那個叫“學仁”的胖子臉色似乎比剛纔輕鬆了不少,但我還是能從他的眉宇間看到一股悄然的哀傷:顯然是對王啓年死亡的悲痛。儘管儒門也講樂天知命,學仁和我們一樣,並沒有到不以物悲喜的程度。

    “你們在看老族長的收藏啊”

    他瞟見慕容芷在端詳那頭獸骨,“這塊頭蓋骨生前屬於一頭獨角烏煙獸,以前是僞齊王太子公孫山君的坐騎,當年老族長一口金龍開山刀剁下那兇獸的腦袋,小公孫嚇得在沙塵裏打滾,震得僞齊的大軍退避百里,三月不敢出戰你們看頭蓋骨額上還有一個大孔,這是獨角原來的位置,那獨角能闢水,老族長鋸下來獻給皇帝申請義軍的軍餉,昏君不聞不問,從此冷了族長的心。”

    王祥符既是金丹儒者,也是金丹武者

    我倒吸一口冷氣。

    慕容芷撫摸頭蓋骨的手也微微顫了一下。

    一刀斬下這種靈獸腦袋,需要多大的膂力和技巧。

    從那頭骨巨牛般的大小想象,我腦中浮現出一頭黑煙籠罩,白角森然,鼻孔噴出火焰的銅蹄兇獸。

    “果然這兇獸是羅剎平妖傳裏講過的獨腳烏煙獸,這是北大荒洲出生的獸精,和做你的狻猊甲的那頭羅剎獅子一個級別。”

    慕容芷忽然對我道。

    難道說王祥符和我父親一樣強嗎

    “這位姑娘見識真博,確實是羅剎國出產的兇獸。那羅剎國主栽培的金丹武者都需要通過十二試煉,連着誅殺這種檔次的不同兇獸十二種。僞齊太子認夷狄做父,也通過十二試煉。這頭獨角烏煙獸是這種獸裏最強的一頭,於是羅剎國主賜給了僞齊太子。誰知道就這麼卡擦一下,被老族長一刀斷頭,哈哈,實在滅了那些華夏奸的氣焰”

    學仁說着說着就跑了題。

    內室傳來一陣咳嗽聲,“當年的事情,和小娃娃嘮叨什麼,快請客人進來”

    那是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聲音。

    “啊,我又饒舌了。”

    學仁臉色羞赧。

    “兩位快請”

    木門推開,我們看到了屏風前端正跽坐着一位寬袍老者,王啓泰恭敬地坐在東席。

    室內一側的兵器架上供着柄鑲嵌着金龍的大刀。

    西席有兩個蒲團爲我們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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