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戒寶囊不是日常穀米,也是靈石鍛造的法器。宗門的出師弟子能人手一枚;小派出師和世俗裏的人物一般只能用機械載重容物。原來不足爲奇。
但奇怪的是,開船的船手絕不是尋常凡人。
船隊掌舵遠遠向我們五人打了一個招呼,他隱隱然也有金丹強者的氣息。虯髯掌舵沉默寡言,他和七尾蘇之間即使神念波動我也沒有感到,只與白衣秀士用簡單但意義不明的手勢交流。
其他數十船手一律黑衣勁裝,都有築基修爲。一支小小船隊的船手實力,竟然不遜色大諸侯的精銳親兵。船手的臉面都覆蓋着上好人皮面具,和原本的容貌混合爲一,溶成一張假面。如果不是我隨父親混幫派,有使用人皮面具的經驗,也險些漏過。琳公主經我提醒,方纔注意。
掌舵人把江陵太守和郡尉聯名的開船憑證給七尾蘇看過,
“老大,費了我們不少財貨,纔打通那兩個衙門禽獸的關節。”
他憨憨一笑,這是掌舵人唯一的一句話。
“無妨事,千金散盡還復來。”
七尾蘇淡淡一笑,指向船隊滿載的財貨,
“這些不都是嗎”
衆船手鬨笑。
掌舵人點首,又取出兩個翡翠和玫瑰石鑲嵌的木盒給他看。七尾蘇揹着我們,我沒有看到裏面是東西。
七尾蘇驗完其中的東西,把木盒還於掌舵人。
然後白衣秀士挑了一艘小巧鯉舟,領我們四人入船。這條鯉舟和其他小舟一般,是一個木機械傀儡掌舵,價值不菲。
“兩位如果不願透露身份和使用手段,盤查的時候不妨用下這兩件外物。”
他從袖中交付與我和紅衣少女各一張人皮面具和一份對應的假路引。
“好玩死了。”
紅衣少女興致勃勃地戴上,向我扮了一個鬼臉。
船隊隨他號令一一通過大江上的官兵哨卡盤查。我們兩人戴上人皮面具,收斂金丹氣息。哨卡的小校用能堪破幻術的三轉法鏡探察,卻沒有結果;所有的路引也都是實有其人。官兵無事放行。
“發舟滿舵”
白衣秀士的船隊過了江面的五里霧障,七尾蘇輕輕揮手。
船隊北折,船速忽然加快。似魚龍穿梭,劈波斬浪,如電一般飛馳,只差金丹者御風而行一線。
小半個時辰後,船隊行過江陵郡江域,船速重又降回尋常。
“掌舵,在我的鯉舟上再立十個草人。”
七尾蘇忽然吩咐虯髯掌舵。
白衣秀士和我們講過上舟後不要爲古怪事情人物喫驚。我按下好奇,一言不發地看着船手們把十個草人立在鯉舟各處;紅衣少女狐疑地眨巴大眼睛,也忍住不言。
然後,木機械傀儡掌控我們的鯉舟從船隊脫出,分成兩路。船隊向楚地的荊北道駛去;我們的鯉舟則悠悠駛向吳地的江南西道,那裏是龍虎宗本山的所在。
“區區小舟,怎麼能飛馳得這麼快”
我用神念和懷中的風水羅盤交流,
“回稟小仙長:楚之地有龍蛇澤,水族化龍之淵藪也。楚之人有剽悍不畏死者,入澤取化龍神魚之骨,以作舟,水行如飛。”
我對琳公主講述了一遍,
“這位蘇先生又不是四大宗門出師。不知道是做什麼生意的,手頭的闊綽不下海客。”
我嘆了下。
琳公主不迴應。
琳公主顯然對探索白衣秀士的行當興趣不大,她對財富多寡也沒有多少概念。
“蘇先生,我在你的舟上唱歌不會打攪你們吧。”
她心情大好,問在鯉舟另一廂和匡一真談論儒門典籍的七尾蘇。
“無妨事。”
白衣秀士和匡一真的案上擺着一枚古琴。紅衣少女問他們借過來給我。
“這是做什麼”我問她。
“師叔,以前林道鳴說你懂音律。爲我和下音。”
我試了下那柄焦尾琴。手心相應,多年荒疏的家教琴藝漸漸回來。
月白風清,水光接天。江流有聲,萬頃茫然。
琳公主扣舷歌唱,聲如天籟:
“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我的琴聲應和。
忽然之間,我想到幼時娘教的一首古詞,也順口唱出: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大江之無窮。攜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
聲音嫋嫋散開,餘韻久久不息。
鯉舟上的另三個人止住攀談,凝神傾聽。叫麒麟兒的清奇童子甚至把自己的小蒲團從另一廂移到我們,從蒲團上跳起隨音律起舞。
“道門出塵之音,好像讓人憑虛御風,不知道停留在哪裏。養浩然之氣淺的人聽了,就把持不定讀書之心了。”
匡一真的指節輕叩了小案。
麒麟兒一愣,立刻坐回小蒲團,然後迅速挪回匡一真那邊。
琳公主笑。
我看她的面容酡紅,雙目明星一樣凝視我。我心裏柔軟,像小貓那樣低下頭去。
“難道見師叔如此羞澀。”
她笑得更明媚了。
七尾蘇的鯉舟順江而下,以一日百里之速,無事又行了一夜一晝。一整天中我和琳公主再沒有閒話。舟內我們的艙房和其他三人隔開夜間我和琳公主各顧各修煉,消化雲夢之役的心得體悟;白晝裏她看江兩岸風物,我在自己艙房忙碌地用靈符書寫各種傳信紙鶴。
掃雲團有近五十人,我書寫了數十份傳信紙鶴。部分是發給當日在荊南道西守城的崑崙龍虎,一是問候他們平安,二是分配他們戰利品。戰利品的名目我留白未填,要問詢完柳子越記錄的賬目再說;另一部分紙鶴就是寄給在龍虎山趨避的翩翩等人。我在傳信紙鶴裏把自己見到的劍宗戰報摘錄一番,問詢翩翩戰報上我們諸人的死訊究竟是如何回事。
靈符全部寫就。我愣愣想了一會,把其餘收入納戒,只取最後一張給翩翩的靈符折成紙鶴。在靈符結尾我加了一段掃雲團員才知道的暗語。翩翩見到幻鶴,自然能答出後看信;其他人答不出,這紙鶴只能幻成一張失去靈氣的無字符紙這是當初在凌牙門翩翩教我的傳音紙鶴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