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燕趙峯巒如聚,雄關似鐵。留守趙地的妖軍盡棄城邑,驅人入塞,堅守長城,每處烽燧、墩堡俱立光塔。也正是如此,趙地的義軍就像從狐鼠那樣,紛紛從巖穴洞窟鑽出,佔據空城,和風陵渡口互通聲氣。
風陵渡口之上,是文侯的又一座星堡白雲城,崑崙的中層元嬰、觀水祖師親自委派的丁錦鯉鎮守。這星堡前身是原芷獻出的墜星山,由崑崙解帝都之圍時到手的星源驅動。經過三年經營,白雲城初具規模:這番征伐妖國的四萬西軍煉氣士和一萬西荒軍煉氣士都駐紮在此,百艘寶船也泊於星堡。另有隨軍的廚娘僕傭無數,儼然一座空中大城。
聚仙班也憑文侯開具的條子登上白雲城。除了梨園,上城的還有不少尋找機會的貨殖家和縱橫家。經我提議,白雲城又招募了一羣刑名家,平時調節城中民人糾紛,戰時幫忙琢磨各路條款盟誓的空子。
文侯本人最遲上城,隨她來的還有原芷和樂靜信。
耽擱的幾日間,文侯與顧天池達成了君子協議。妖國之事完畢,各宗將重建協調天下事務的七人會:宇文拔都、文侯、郭子翰、小云掌門和方清薇五人仍舊列席。明明德徹底退席,讓與帝師顧天池。另有一個名額,留與崑崙再出一人。崑崙宗明確承認顧天池的大正王朝帝師身份,顧天池也答應維持崑崙和劍宗的既有邊界不變。
這是文侯與我和琳公主私會時透露的消息。
七人會最初只是協調討伐妖國的行動。如今看來,即便妖國覆滅,七人會仍然要繼續指導中土朝廷的運行。
新七人會,三個世俗的大帥、三大宗門的代表,另一個朝廷的人物,看似和最初的七人會區別不大。實際上,如今大正王朝的帝黨徹底與顧天池控制的劍宗蕩魔院合流,表面上劍宗較三年前更強勢,內裏卻分散成三股各行其是的力量。
琳公主問:“爲何崑崙另一個人選不能確定,姬琉璃不繼續待七人會了嗎”
文侯緩緩搖着粉金摺扇,扇面是仇十州的傳世作赤壁圖卷,道:
“這是我只請你們兩人的緣故。姬真人久居中土,原先的角色是代崑崙話事。崑崙既入中土,不必另委話事人,而須實力人物的代表。西軍能以朝廷名義行事,卻限於朝廷法度;西荒軍是中土之客,卻不在王法範圍,是崑崙兩把妙用不同的鋒利尖刀。你們二人中擇一個七人會的人選吧。這也是祖師和掌門的意思。”
顏緣掌門的紙鶴先至長安、後至風陵渡,文侯先得了訊息。
若說崑崙長老會的影響在西軍更大,觀水和顏緣與西荒軍的關係更深。姬琉璃的退出,首先是崑崙內部的平衡。
琳公主甜甜蜜蜜地望着我:“我已是西荒妖之主,何須再加一個官位,也忙不過那許多事。原君在蕩魔院功勞最大,反一直被樂靜信佔着位置。就讓原君做七人會的小頭頭好了,讓天下人都知道,也氣氣樂靜信。”
文侯笑道:“真是道侶情深。”
我卻搖手,“同是四代弟子,我和琳公主絕不會在別宗那些大人物前怯場。但我不去七人會。我不是謙虛。”
琳公主問:“好多年都過去了,原君也解除了三尸神,還有平定西域的大功,誰還敢提你誤殺唐未央的事情你是嫡系的崑崙門人,純正的世外道士,沒人的資格勝於你。”
我向她道,“除了怕麻煩,你還有不想去的理由沒說出來。”
琳公主一愣,緩緩道:“不錯。我若入七人會,難免會有人傳言我是妖族。他們會說,四大宗門還沒有消滅蕭龍淵,七人會先多出一個妖怪把持中土的大事。況且況且五百年前,我娘在中土和劍宗廝殺,不少人死於我娘手下的妖怪。明擺着去喫蒼蠅的事情,我不樂意。”
我拉起琳公主的手,“正因爲如此,偏你上七人會不可。唯有你去,才能糾正中土人對妖怪的印象。蕭龍淵憑威統御羣妖,卻不能得到人類的承認。你不但是白虎神的繼承者,還是崑崙掌門的女兒,純正的女道士。琳兒你既能得妖,也能得人。迎難而上的事情,你可從來沒怕過呀。至於樂靜信老兒,並不在我眼中,超過他是瓜熟蒂落的事情,你全不必爲我操心的。”
文侯停住扇,“原師弟的建議,未免大膽了點。劍宗人一貫反妖族,我和顧天池方纔議和,你又提出一個刺激他們的人選來。”
我正色道:“劍宗的宇文拔都便娶狐妖爲妻,顧天池也包庇猴妖逃難,爲了爭霸,他們自己的規矩早已經蕩然無存,難道我們崑崙人要比他們的子孫還要孝順劍宗的規矩琳公主讓他們不舒服,那簡直太好了。我們崑崙既然要推選實力人物,能讓劍宗不舒服的,就是了。劍宗一貫反妖,我們崑崙就反其道而行。我們並不偏頗,劍宗反妖是偏執,蕭龍淵崇妖也是偏執,崑崙走的纔是正確的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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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見文侯仍在猶豫,我不禁催了一句,爭取她道:
“大師姐,當時妖猴扔了一句話,大家都緘默不提,其實我們都是記住的:道門早已經不存在了,四大宗門和全天下的散修都是平等的。我看,既然道也不生,魔也不長。我們全不必被什麼規矩束手束腳。
觀水祖師酬謝顏掌門結親瑤真人的大功,便推龍虎宗出身的顏緣作崑崙的掌門;爲化解與西荒妖積怨,親自向瑤真人道歉。崑崙維護琳公主的地位,也終究得到了西荒妖的鼎力支援。觀水祖師還把蕩魔院交給不知道哪裏來的我,你也將軍政放心交付星宗的原芷,我們都沒有讓崑崙失望。放手讓非常人作非常事情,是無道無魔之世的道理。不管對錯,我們至少在開闢新路。”
在鸚鵡山時我便知道了道門,只是後移到了徵猴山的時候。
文侯驟地起身,倏地合起了摺扇,在小室中踱起步來。她的一隻木屐因爲激動而踩斷,
“看來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不請祖師和掌門宣慰一番的話,羣修浮動、軍心疑惑,到了山河榜上,若那個人出來,怕是會有大大的妨礙。”
她猛地回首,定定望着我們:
“的確,道門早已不在。無道無魔,羣修都是平等的。四大宗門也沒有否認洪荒宗的道理。蕭龍淵的妖軍確有很多罪過,但並不至於斬草除根。可我們依舊殺了過來,有人爲的是靈脈,有人爲的是功業和權勢,有人爲的海底的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