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前有杯,杯中有酒,阿吉卻沒有喝。
苗子板着臉,道:“這桌是特地爲你準備的,酒也是特地爲你準備的”
阿吉道:“所以我一定要喝”
苗子道:“一定。”
阿吉遲疑着,終於舉杯,一飲而盡:“這是竹葉青。”
苗子道:“竹葉青是好酒”
阿吉道:“雖然是好酒,卻不是好人”
苗子的臉立刻抽緊,耳上的銅環也開始在不停的抖。
阿吉道:“你已見到過竹葉青這個人”
苗子咬緊牙,忽然拈起個大閘蟹,拋到他面前,道:“喫。”
剛蒸透的大閘蟹,滿滿一殼蟹黃,幾乎還是滾燙的。這桌酒菜顯然剛擺上來還不久。
難道竹葉青早已算準了阿吉要來,所以就擺好了這桌酒菜在等他
阿吉忍不住問:“現在他的人在哪裏”
苗子道:“誰”
阿吉道:“竹葉青”
苗子拿起了滿滿的一壺酒,道:“這就是竹葉青,竹葉青就在這裏”他的手也在抖,抖得幾乎連酒壺都拿不穩。
阿吉接下酒壺,才發現自己的手竟比這錫壺還冷。他已發現自己的判斷錯誤,因爲他低估了竹葉青。
這錯誤雖然未必能令他致命,卻已一定害了別人。
又滿滿的喝了一杯酒下去,他纔有勇氣問:“娃娃呢”
苗子雙拳雖握緊,還在抖得很可怕,忽然大聲道:“你還想不想見她”
阿吉道:“想。”
苗子道:“那麼你就最好聽我的,多喫、多喝、少問。”
阿吉果然連一句話都不再問。
苗子叫他喫,他就猛喫,苗子叫他喝,他就猛喝,芳香甘美的竹葉青喝到他嘴裏,竟似已變得又酸又苦。可是無論多酸多苦的酒,都要喝下去,就算是毒酒,他也要喝下去。
苗子看着他,一雙空空洞澗的眼睛裏,忽然有了淚光。
阿吉卻不忍看他,也不敢看他。
苗子自己也連幹了幾杯,忽然又道:“後面屋裏有牀。”
阿吉道:“我知道。”
苗子道:“喫飽了,喝足了,才睡得好”
阿吉道:“我知道”
苗子道:“睡得好纔有精神力氣,才能去殺人。”
阿吉道:“殺大老闆”
苗子點點頭,道:“殺了大老闆,才能見得到娃娃。”
這句話說完,他眼中的淚已幾乎忍不住要流下。
阿吉的瞳孔在收縮,他把這句話又重複一遍:“殺了大老闆,才能見到娃娃。”
說完了這句話,他立刻又開始猛喫猛喝,苗子喝得也絕不比他慢,喫得也絕不比他少。
兩個人一言不發,一罈酒,一桌菜,很快就被一掃而空。
阿吉道:“現在我已該去睡了”
苗子道:“你去。”
阿吉慢慢的站起來,走入後房,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去看一眼,才發現苗子已淚流滿面。
大老闆在燈下展開竹葉青交給他的紙卷,上面有九個人的名字。
白木。武當弟子,被逐出門牆後仍着道裝,佩劍,身長六尺八寸,面黃體瘦,眉角有痣。
黑鬼。關西浪子,使刀,好殺人,身長六尺,終年着黑衣。使緬刀,可作腰帶。
佐佐木。東滿島,九洲國浪人,所使東洋刀長六尺,殘酷好殺。
江島。佐佐木之弟,擅輕功暗器,本是扶桑忍者“伊賀”傳人。
丁二郎。本爲關中豪門,敗盡家財,流浪江湖,好酒色,使劍。
青蛇。機智善變,身長六尺三寸。
老柴。年紀最長,絡腮鬍子,好酒常醉,早年即爲刺客,殺人無算,近年來卻常因貪杯誤事。
斧頭。九尺大漢,使大斧,粗魯健壯,性如烈火。
看完這九個人的名字,大老闆輕輕嘆了口氣,擡頭:“你看怎麼樣”
他問的是垂手肅立在他對面的一個人,這人年紀很輕,可是滿面精幹之色。
平時很少有人在大老闆身邊看到他,當然也不會知道他在大老闆心目中的地位日漸重要,所以人人都叫他“小弟”,他自己似乎也忘記了本來的名字。
他一向很少說話,只有在大老闆問他的時候纔開口:“看來這九個人都是殺人的好手。”
大老闆問道:“他們殺的人都不少”
小弟道:“是。”
大老闆又問:“你看他們能不能對付那個沒有用的阿吉”
小弟遲疑着,道:“他們有九個人,阿吉只有一雙手,他們殺的人也一定比阿吉多”
大老闆微笑,將紙卷交給他:“明天一早就叫人分頭去接他們,只要他們的人一到,就送到韓大奶奶那裏去。”
小弟道:“是。”
大老闆道:“他們一定是分批來的,這麼樣九個人聚在一起,太引人注意。”
小弟道:“是。”
大老闆道:“要殺人,就不能引人注意。”
小弟道:“是。”
大老闆微笑着,將剛纔說的話又重複一次:“你一定要記住,要殺人,就不能引人注意”
凌晨。
早市已開,正是茶館最熱鬧的時候,茶館裏也正是大老闆的小兄弟們最活躍的地方。那其中有些人甚至連大老闆的面都未見過,可是每個人都肯爲大老闆賣命。
大老闆能夠在這裏站得住腳,就因爲有這些亡命的小夥子做他的基層部屬。
當他們聽到有人問起大老闆的時候,就全都跳了起來。
問起大老闆的這個人看來就像是一杆槍,腰上佩着的卻是一柄劍。
他很高,很瘦,穿着緊身的黑色衣服,行動矯健而剽悍。
他是騎快馬來的,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另外兩個人,看他們臉上的風塵之色,無疑趕過遠路。
快馬一停,他的人就箭一般竄入,兀鷹般的目光在人羣中一掃,立刻問:“這裏有誰是大老闆的兄弟”
當然有。
一聽見這句話,茶館裏至少有十來個人跳了起來。
黑衣人道:“你們都是”
這附近一帶兄弟們的老大叫“長三”,立刻反問道:“你找大老闆幹什麼”
黑衣人道:“我有點東西要賣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