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而霖雨經旬,中山西北,水忽暴漲,漂集巨木百餘萬根,共至堂陽。勒聞報大喜道:“天意欲我營鄴宮哩。”遂大興工作,親授規模。自建平二年孟秋營造,歷久未成。越年正月,勒仍在舊殿朝見羣臣,遍賜盛宴,酒至半酣,顧語中書令道:“朕可比古時何等君主”光答道:“陛下神武謀略,越過漢高,雄材卓犖,超絕魏武,自古以來,罕可比倫,大約爲軒轅黃帝的流亞哩。”勒掀髯道:“人生豈不自知卿言未免太過。朕若遇漢高祖,當北面臣事,與韓彭毗肩,若遇光武,當並驅中原,未知鹿死誰手大丈夫行事,須磊磊落落,皎如日月,怎可似曹孟德司馬仲達輩,曹操字孟德,司馬懿字仲達。欺人孤兒寡婦,竊取天下如朕品詣,應在二劉上下。軒轅乃上古聖人,朕何敢比擬哩”羣臣聞言,皆下座叩首,齊呼萬歲。
勒本不識文字,但好令諸生講讀古書,靜坐聽誦,或出己意評論得失,類皆中肯,人多佩服。一日聽讀漢書,至酈食其勸立六國後,不禁驚詫道:“此法大誤,何故能得天下”及聞爲留侯張良所阻,乃恍然道:“賴有此呢。”聰明原是過人,可惜不學。勒視當世人物,都不足取,惟晉豫州刺史祖逖,與荊州牧陶侃,先後推重,目爲將才。侃方鎮守巴陵,聞襄陽被陷,武昌垂危,倒也喫一大驚,接連是蘇峻舊將馮鐵,暗殺侃子,奔依石勒,得爲戍將,害得侃又驚又悲,乃繕就一書,遣人齎往臨漳,責勒納用叛臣。勒有心幹譽,便召入馮鐵對着侃使,把他斬首。侃使才告謝南歸。侃再遣長史王敷,齎送江南珍寶,與勒修好,並表謝忱。勒當即收受,厚待王敷,並贈贐儀。敷乃返報。
看官你道侃果真願與勒和麼他因襄陽失守,意欲設法規復,所以計上加計,令他自弛兵備,好乘虛奪回襄陽,既得王敷歸報,便從巴陵移鎮武昌,命子斌率領銳卒,會同南中郎將桓宣,往襲樊城。趙將郭敬,果然無備,且督兵南掠江西,桓宣等掩入城中,將所有居守兵民,悉數俘獲,又料敬必還援,使斌留鎮樊城,自往涅水埋伏,截敬來路。敬得樊城警報,挾怒前來,到了涅水,聽得一聲號炮,伏兵猝發,他卻毫不驚慌,分頭抵敵。桓宣也督衆力戰,自午至暮,方將趙兵殺敗,陸續退去。這一次鏖鬥,趙卒原死了多人,宣兵亦傷亡過半。宣因飛使報侃,再請濟師,侃令兄子南陽太守臻,竟陵太守李陽,率兵萬人,共攻新野,遙應樊城。郭敬往救新野,又吃了一回敗仗,方纔北遁。襄陽城前已被毀,無人守着,當由侃軍唾手取回,侃即命桓宣鎮守。宣重修城寨,招集流亡,簡刑罰,課農桑,覆成重鎮,趙一再進攻,終不能克。宣鎮襄陽十餘年,遠近畏懷,時人比諸祖逖周訪,可見得捍邊固圉,全靠着有良將呢。總斷一筆。
惟趙主石勒,中了侃計,嘆息累日,暗想陶侃用僞和計,奪去襄陽,自己亦好如法炮製,與晉言和。計策已定,待至建平四年正月,藉着賀年的名目,遣使至晉,奉帛修好。偏晉廷拒絕來使,且將所獻各帛,焚燬都下。趙使撞了一鼻子灰,匆匆北歸。勒頓時怒起,又欲動兵侵晉,偏偏天變迭興,內憂隱伏,轉令一個足智多謀的石季龍,有所顧忌,未敢妄行。
建平三年的夏天,已是疾風驟雨,雷震建德殿端門,及襄國市西門,殛死五人。既而雹降西河介山,大如雞卵,平地水深三尺。太原樂平武
弘素好文士,嘗引與交遊,石勒謂:“世未承平,不宜右文輕武。”乃使劉徹任播等教弘兵書,王陽教弘擊刺,但弘已性格生成,終不脫文人氣象。勒嘗語徐光道:“大雅弘字大雅。愔愔,可惜不類將種。”光答道:“漢高祖以馬上取天下,孝文帝治以玄默,守文令主,原與創業不同,何必過憂。”勒始有喜色。光因進言道:“皇太子仁孝溫恭,中山王雄暴多詐,陛下萬歲以後,臣恐社稷必危,宜漸奪中山威柄,休使上逼儲君。”勒雖然點首,但因虎累立大功,也未便遽奪虎權。既而右僕射程遐,復入白道:“中山王勇武權智,羣臣莫及,看他志意,除陛下一人外,統皆蔑視。今專征日久,威振內外,性又不仁,殘暴好殺,諸子又並長大,似虎添翼,共預兵權,陛下在日,諒無他變,將來必致跋扈,非少主臣,還請陛下綢繆,早除此患。”勒變色道:“今天下未平,兵難未已,大雅年少,宜資輔弼,中山系佐命功臣,親同魯衛,朕方欲委以重任,何至如卿所言。卿莫非因中山在側,雖然身爲帝舅,將來不得專政,故有此慮朕已早爲卿計,如或不諱,先當使卿參預顧命,卿儘可安心哩。”遐不禁流淚道:“臣實公言,並非私計,陛下奈何疑臣有私中山雖爲皇太后所養,究竟非陛下骨肉,難語恩義,近不過託陛下神規,稍建功績,陛下報以重爵,並及嗣子,也可謂恩至義盡了。魏任司馬懿父子,終被篡國,前鑑未遠,怎得不防臣累沐寵榮,又與東宮託附瓜葛,若不盡言,尚望何人陛下今不除中山,恐社稷不復血食了。”以疏間親,亦非良策。勒終不肯叢。遐只好叩頭告退,小子有詩嘆道:
養虎原爲心腹憂,如何先事未綢繆。
毀巢取子猶難料,漫向廷臣詡智謀。
遐退出後,適與徐光相遇,免不得有一番敘談。欲知後事,且至下回表明。
梟桀如石勒,不可謂非一世雄,觀其智料劉曜,算無遺策,卒能舉前趙而盡有之。及稱尊以後,誅祖約,戮馮鐵,雖曰權謀,不戾正道,天下之惡一也。約爲晉臣,敢行悖逆,不誅何待鐵系逆黨,又殺侃子,召而誅之,誰曰不宜示人以彰癉之公,與世無愛憎之異,勒之自矜磊落者,其以此夫。然明於遠而忽於近,知其著未見其微,以兇殘暴戾之石虎,不善駕馭,致貽後患,徐光諫之而不用,程遐言之而反致疑,此其所以身死未幾,而子嗣淪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