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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響亮的聲音猶如一道驚雷在殿中劈裂。

    所有人唰然回頭,謝遲緊盯着地面一動也不敢動。他撐在地上的雙臂在不停地打顫,手在金磚上按得骨節發白。

    周圍一片安寂。謝遲等不到迴應, 心裏愈發慌亂。他又閉眼緩了兩息, 祈禱自己這一賭沒錯。

    他想, 皇帝要將一件事草草揭過是很容易的。這樣把他們叫來問話, 他想聽的就應該是真話。

    所以他們必須有人把真話說出來,閉口不言過不了關,扯謊則有被戳穿的可能。誠然,他說了真話, 待得太子承繼大統, 他或許會有麻煩。可若不說, 只怕能不能活過今天都不一定。

    安靜中,皇帝沉沉地長舒了口氣,聲音不辨喜怒:“說下去。”

    “臣”謝遲暗暗咬牙,闔目磕了個頭,“臣等在山林之中聽見爭吵聲,離得不遠, 便策馬過去查看。尚有幾丈時, 看見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爭執, 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後然後揮拳打了上去。”

    他說着頓了一頓, 見皇帝未再發話, 只得硬着頭皮繼續往下說:“忠王殿下沒來得及閃避, 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撲去再打時,被忠王殿下擰住了胳膊。再之後臣等便衝上去拉架了,兩位殿下身邊不知爲何離開的護軍也很快趕了回來。”

    當時,謝遲曾奇怪爲何太子和忠王身邊會沒有護軍。現在想來,估計是先有意將護軍支了開來,應該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沒有多看正稟話的侍衛,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閃爍的兒子,無聲一喟,續問:“爭執廝打之中,忠王一直沒說話”

    謝遲認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揮拳之前,忠王殿下說了句殿下息怒,別的就沒什麼了。”

    皇帝點了點頭。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緊咬着牙關斟酌爭辯的言辭,父皇卻在此時將目光移了開來。

    一剎間,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審視着數步外跪伏在地的侍衛,好像在判斷話中虛實。如此,瘮人的安靜再度蔓延開來,謝遲頭皮發麻,手腳痠軟。過了良久,皇帝才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謝遲的聲音發虛:“臣謝遲。”

    “廣恩伯謝遲”忠王猛地回頭,悚然打量了他一會兒,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誠道,“陛下,他是臣舉薦進御前侍衛的。”

    他頓了頓聲,又說:“但臣此前並未見過他,他方纔所言也都屬實。”

    謝遲一瞬間覺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過來,如果此時不說,事後卻讓皇帝查到他是如何進的御前侍衛,那纔是真的說不清楚。

    “竟還是個宗親。”皇帝不帶情緒地輕笑了聲,謝遲感受到那種審視的目光又投過來,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聲,“還與太子同輩”

    太子謝遠,他叫謝遲,一看就是同輩。

    謝遲於是無可隱瞞地承認:“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麼說”

    滿殿的人,都感覺到太子打了個猛烈的寒噤。

    “兒臣”太子心中虛得發空,眼皮也不敢擡一下。窒了很久,他說,“兒臣沒有,是他說謊。”

    “很好”皇帝乾脆道,繼而朗笑出聲。笑音一聲聲在殿裏迴盪,又戛然收住,“謝遲說謊。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謝遲惶然擡頭,兩個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頭,不由分說地向後拖去,他掙不開,只得疾呼,“陛下,臣沒說謊臣沒騙您陛下”一塊帕子卻及時地掖進了他嘴裏。

    皇帝依舊只看着太子,已慣於掩飾喜怒的臉上,失望一分分從眼底滲了出來:“其他人都退下。”

    宮人、侍衛、忠王,都無聲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門很快合攏,只餘一雙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緩緩道:“朕罰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後這天下是你的,萬事皆由你說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險些脫力。勉強維持的僥倖被徹底激散父皇還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應,下一句話又如洪鐘般籠罩下來:“朕只是罰了他,卻沒有治他欺君之罪,依舊只因你是太子。天下還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慌張擡頭:“父皇”與君父冷如寒潭的視線一觸,他又噎了聲。

    “朕知道你素來愛計較,凡事錙銖必較,是朕寵壞了你。”皇帝眸光微凜,“但這件事,朕已經罰過了,朕希望你學會適可而止。”

    .

    紫宸殿外,謝遲被按到長凳上,知道聖旨之下與旁人爭辯皆無用,就理智地不再爭辯,咬牙準備把這頓板子熬過去。

    因爲其他人很快也退出來的緣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別的吩咐,就暫且等了等。但傅茂川並沒有往這邊來,只冷着臉叮囑御前宮人和侍衛們日後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駐足想了想,就走了過來。

    “殿下。”掌刑宦官拱手,忠王摘了扳指掖過去:“年關近了,大人置辦些酒菜,過個好年。”

    “殿下您客氣”掌刑宦官拖着長音,眉開眼笑地把扳指收了。忠王沒再說別的話,更沒與謝遲說一個字,轉身便走。

    虧得忠王的這個扳指,謝遲少受了好些苦。若不然,單憑他年紀輕又多日寢食不安,這三十板子就能打飛他半條命。

    但饒是這樣,他還是當晚就發起了高燒。傅茂川把他單挪了個屋子的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後來進進出出的又都有誰,他就一點都不清楚了。

    這燒,如洪水般兇猛地燒了一天一夜,但退去時竟也利落得很。謝遲半夜突然醒來,覺得頭腦清醒無比、四肢也不那麼酸了,之後便再沒反覆。

    謝遲趴在牀上重舒了口氣,下意識地想翻身,緊接着便呲牙咧嘴地吸了涼氣:“噝”

    好疼。

    .

    府裏,葉蟬掐着指頭數算了好幾遍,纔敢確定這剛臘月十五。

    她還以爲都過了兩個月了,日子漫長得讓人煩躁。

    謝遲一點音訊都沒有,是吉是兇、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她在府裏壓着事,雖然沒出什麼亂子吧,可心裏每時每刻都慌得很,一天到晚的坐臥不安。

    得虧奶奶平日不出門,爺爺近來也嫌冷不愛走動。不然他二老要出去她可沒法攔着,出門一打聽就糟糕了。

    這竟是近來唯一值得慶幸的一點。

    於是再到用晚膳的時候,葉蟬被滿腹心事攪得罕見的沒胃口,對一桌子菜橫挑鼻子豎挑眼,看來看去一口都不想喫,連拿筷子的興致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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