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逐王 >第24章
    在廣寧守城之戰結束近一月後,終於等來了朝廷的封賞。韓兆興親率將士們奔赴東城門恭迎使者,元思空和元南聿又跑上城牆,像那日偷看封家軍一樣,雀躍地企盼着他們的爹加官領賞的時刻。

    城牆正在整修,殘垣斷壁隨處可見,薄雪之下那乾涸的一灘灘血跡呈烏青色,站立其上,還能憶起當日戰事之慘烈,至今叫人心悸不已。

    京師來的車馬隊伍已經行到城下,韓兆興、錢安冗、元卯等官將出城迎接。

    馬車上跳下來一名使臣,留着八撇胡,吊眉細目,鼻如鷹鉤,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與之人,他整整了袍服,與衆官將互相施禮後,也不贅言,直接道:“我乃都察院御史葛鍾,奉天子之命巡按遼東,對廣寧守城一戰之功勳將士予以嘉獎。”

    衆人面面相覷,均疑惑起來,直覺事有蹊蹺。巡按御史由聖上派遣,多以巡視風土民情、黜陟讀至官吏爲目的,或地方有大案要案,也要下放御史以正公允,既是嘉獎將士,爲何要派一名巡按御史來

    錢安冗率先道:“葛大人路途奔波,必然疲累,驛館已備薄酒”

    “不必了,諸位同僚,先接旨吧。”葛鍾伸出手,隨從立刻恭敬地雙手奉上了聖旨。

    衆官將連忙跪地。

    葛鍾攤開聖旨,朗盛讀道:“天下之本,惟民爲興,躬以恕道仁人,戡禍亂制夷狄之武,修禮樂垂憲度之文,不可謂實之不孚也。然夷背信毀盟,亂我疆土,故夷夏有辯,其性獸也。遼東府總兵韓兆興,戍邊七載,整軍治制,鞠躬盡瘁,赤膽忠心,雖失潢水,後固廣寧,退女真夷族千里,救百姓,振我大晟熊威,功彌其過,特賜”

    元思空怔怔地聽着葛鐘的聲音會於風中,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

    “二、二哥”元南聿用力推了推元思空,“這人怎麼回事皇上爲什麼要賞韓兆興他除了打敗仗可啥也沒幹啊。”

    元思空豎起耳朵,仔細聽着葛鍾在宣讀皇上的賞賜,已經讀到陳宇隆、胡百城、梁惠勇了,卻唯獨沒聽到元卯的名字。

    元卯跪匐於地,看不清表情,但那僵硬的背脊,分明述說着他的質疑。

    元南聿急了:“爹呢這人說的那些功勞,分明都是爹的,怎麼就成了韓兆興的”

    元思空用力順了順氣,艱澀道,“也許,爹的功勞最大,要放到最後再念。”

    元南聿將信將疑:“是嗎,那樣最好”

    葛鍾將一串長長地封賞名單都念完了,從頭至尾,未出現元卯和元少胥的名字。只見他將聖旨一闔,高聲道:“廣寧守備千戶元卯何在”

    “啊,到爹了”元南聿興奮地拍着牆。

    元思空卻笑不出來,但見那葛鍾始終冷着一張臉,哪裏像是要宣讀封賞

    “微臣在。”元卯沉聲道。

    “葛某奉聖上旨意,監察廣寧守備千戶元卯擅權專恣、弒奪兵符、謀害遼東總督李伯允一案,來人,將元卯拿下”

    晴天霹靂

    元卯猛地擡起了頭,一臉灰敗。

    “什麼”元少胥聲音顫抖不堪,“御史大人,這何來的罪名我爹冤枉”

    元思空的心臟就像被橫飛而來的巨石砸中一般,瞬間忘了呼吸。

    廣寧將士們也慌了,紛亂叫道:“葛大人,這必是誤會啊。”

    “葛大人,元大人必是被冤枉”

    葛鍾喝道:“將此人拿下”

    兩翼侍衛都是廣寧人,彼此相看,躊躇不已。

    葛鍾怒道:“怎麼你們要抗旨不成看來在這廣寧的地界之上,聖旨還比不上元卯管用啊。”

    侍衛嚇得臉色青白,只得上前將元卯縛住。

    韓兆興站在一旁,一臉的事不關己,但眉梢都在微微上翹,眸中流瀉的盡是陰毒。

    元卯已經冷靜了下來,他深深地望着葛鍾,啞聲道:“御史大人,下官罪從何來。”

    “我很快便讓你知道。”葛鍾道,“先關起來。”

    “二哥”元南聿嚇哭了,他用力抓着元思空的手,“二哥,這是怎麼了爲什麼爹會被抓起來李大人不是英勇就義的嗎,爹怎麼會謀害他”

    元思空顫抖道:“爹爹是被冤枉的,爹”巨大的恐懼如難以扭轉的黑夜般將他徹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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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緒全亂了。擅權專恣尚且不說,這弒奪兵符、謀害朝廷命官兩項罪名,坐實一個就是殺頭的大罪啊

    “我知道,爹一定是被冤枉的,怎麼辦”元南聿哭道,“二哥怎麼辦啊”

    “我”元思空感到腦袋發熱,混亂不堪,他狠狠扇了自己兩個耳光,臉頰立時腫了起來,人才清醒幾分,他用赤紅的眼睛瞪着元南聿,“爹被人陷害了,一定是韓兆興乾的。我們去找大哥,還有錢大人也要想辦法見到爹”

    元南聿用力抹掉眼淚,拉起元思空:“二哥,我們走。”

    倆人奔下城牆,往元卯的府衙跑去,在那裏,他們果然找到了元少胥,還有一屋子廣寧官將,顯然都在爲元卯的事出謀劃策。

    “元大人怎會遭此誣陷那日李大人是自己要親使金軍大營的,我們可都在場呢。”

    “是啊,我們都在,我們都可以做證,元大人怎地就成了謀害李大人了”

    “對,那兵符也是李大人給元大人的,弒奪二字從何而來簡直是含血噴人”

    “哎,你們在這裏議論又有何用,關鍵要巡按大人相信啊。”

    元思空看了一圈,見元少胥坐在角落的椅子裏,雙手抱頭,一言不發,他和元南聿跑了過去,急叫道:“大哥。”

    元少胥擡起了臉來,本是正當少年時,此時卻一派暮氣沉沉,眼神昏暗不已。

    元南聿吸着鼻子:“哥,爹被關起來了嗎我們怎麼辦啊”

    元少胥疲倦道:“在想辦法,你們不要在這裏礙事,回家去陪着娘,別讓娘知道了。”

    元思空哀求道,“大哥,空兒能做些什麼。”

    元少胥冷冷道:“你什麼也做不了,回去。”

    “大哥”

    “錢大人,錢大人回來了”

    元少胥起身迎了上去,急道:“錢大人,您打聽到什麼消息了”

    錢安冗嘆了口氣:“哎呀,葛大人與我透露,他手裏有李大人親筆寫給友人的密函,函中痛斥元卯脅迫於他,奪走兵符,逼他去金營送死,他爲了尚在廣寧的一家老小安危,只能”

    元思空氣得渾身發抖:“胡說八道”

    衆人也紛紛叫道:“不可能,元大人爲人如何,你我皆知,當時廣寧危在旦夕,隨時城破人亡,他奪來只能調派三千人的兵符有何用處”

    “是啊,這分明是誣陷,是誰如此用心歹毒”

    “還用問嗎元大人拿了兵符誰最不滿,定是那”

    那人話未出口,便被同僚捂住了嘴:“已有元大人前車之鑑,你可收聲吧。”

    錢安冗連連嘆氣:“我也不相信元卯會做出這等事,葛大人今日就要開始查案,已經命人去李大人府上搬來信函做筆跡對比,晚些還要親審元卯,這事麻煩啊。”

    元思空緊緊握住了拳頭,心裏對韓兆興恨出了血來。韓兆興定是爲報元卯奪權之仇,也爲了搶功,設局陷害元卯,這個丟了擎州、丟了遼北、丟了潢水的草包孽畜,竟然還能苟活於世,簡直老天無眼

    元少胥噗通跪在了地上,哽咽道:“錢大人,求您救救我爹吧。”

    “錢大人,您可要救救元大人呀。”

    早幾個月前,時任遼東知府因病致仕,朝廷還未委派新的知府,暫由總督李伯允兼知府一職,如今李伯允殉難,廣寧知州錢安冗算得上是遼東最有實權的文官,也是唯一能說的上話的人了。

    錢安冗將元少胥從地上扶了起來:“少胥啊,我與你爹同鄉爲官,多年朋友,必然鼎力相助,我相信他的爲人,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洗清他的冤屈”

    “對決不能讓賊人害了元大人”

    元思空握緊了元南聿的手,寒冬時節,倆人掌心全是汗,他低聲湊到元南聿耳邊,安慰道,“聿兒,不要擔心,我們一定會救出爹的。”

    元南聿瞪着通紅的眼睛,用力點了點頭:“爹是好人,是忠臣,御史大人一定會徹查清楚的。”

    元思空的嘴脣輕輕抖動着,心臟像是被灌了鉛一般直往下沉,幾乎抽空他全身的力氣。

    他害怕,他憎恨,他憤怒,可他更感到不知所措,看着一屋子的大人都在焦頭爛額,他他能做什麼

    不,不管做什麼,爹,我定要救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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