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逐王 >第35章
    初夏正是多雨時節,但那雨總是細細綿綿,從不下痛快,反倒使得空氣粘稠,更爲悶熱,實在惹人煩擾。

    燕思空坐在桌前,看着窗外暮色配煙雨,詩興大發,卻無人可以暢談。

    阿力是府上唯一的家丁,伴在他身邊有四五年了。當年黃河水患,民不聊生,他途徑一個小縣,救了眼看要餓死、仍堅持賣身葬父母的這個啞巴。

    阿力沒有什麼特別至少當時沒看出什麼特別,只是見他與自己同病相憐,又不會說話、不會寫字,帶在身邊安全,一念之差,就將他買下了。

    當年他與元卯相遇,不也是因爲元卯的一念之差,纔有了今後種種嗎

    都是緣分吧。

    後來發現,阿力之所以叫阿力,是因爲此人力大無窮,雖然相貌醜陋,但人老實聽話,從不自作主張,是個可以信任的忠僕。

    他帶着阿力一起參了起義軍,後來發現那不過是一幫只會燒殺搶掠的烏合之衆,難成大器,於是又帶上阿力一起逃走了。

    他從遼東一路南下,足跡踏過半個大晟河山,已知這個王朝病入膏肓,哪裏都不會有安寧之處,但處於這風暴的中心,卻是唯一能給予他寬慰的,因爲他知道自己每天都離解脫更近了一步無論是他死,還是我亡。

    等到夜半時分,菜已經涼了,燕思空叫來阿力,讓他把酒菜重新熱一遍。

    阿力沒表示什麼,轉身就去熱菜了,儘管這已經是今晚的第二次。

    燕思空淡定地坐在桌前等待。

    飯菜還沒端回來,只聽得窗戶吱呀響了一下,一股溼黏的風隨之貫入了屋內,燕思空放下手裏的書,扭過頭去:“殿下何以不走門啊。”

    “你就送我兩個空酒壺,不配我登門造訪吧。”封野將那兩個酒壺扔在了地上,木壺碰撞在一起,發出悶響,其中卻並無液體晃動的聲音。

    燕思空微微一笑,起身,施禮:“下官見過世子殿下。”

    封野撇了撇嘴,命令道:“還不給我擦擦。”

    燕思空取過布巾,雙手恭敬地遞給封野,封野倨傲地睨着他,慢慢攤開了手。

    燕思空無奈一笑,用布巾仔細地給封野擦着頭臉、衣服上的薄雨。也許是因爲封野過於高大,站在其身邊,總有種莫名地壓迫感。

    封野低頭看着燕思空:“你是什麼意思”

    “殿下所指哪般”

    “別裝糊塗。”

    燕思空笑道:“我想殿下不喜與人結交,自然也不想讓人知道你我有過交集,所以以空壺代爲邀約,殿下若是賞光,下官寒舍生輝,殿下若是不來,下官也不至太難堪,對吧。”

    封野看了看桌上擺放的碗筷酒具,微眯起眼睛:“我看你是料準了我會來。”

    “不敢。”

    “難道你還約了別人”

    “這春夏綿雨夜,殿下不來,我與聖賢神交對酌,也是樂事一件。”

    正擦着,房門被推開了,封野轉過頭去,就見一容貌醜怪、身形極爲魁梧的大漢,端着幾樣酒菜,愣愣地看着他們。

    燕思空道:“阿力,忙完你就去休息吧。”

    阿力點點頭,將手上酒菜一一擺好,倒着退了出去,還偷偷瞄了封野幾眼。

    待阿力掩上門,封野才皺眉道:“你怎麼找了這麼個僕役。”

    “有何不妥”燕思空後退了一步,做了個“請”的姿勢,“殿下請座。”

    “他若心懷不軌,貪你錢財,你打得過他”

    燕思空笑道:“我一小小七品編修,何來的錢財。”

    封野想了想,也有道理:“你住的這破屋子,賊見了也要繞道走。”

    “如此才清淨。”燕思空給封野斟上酒,“下官先敬世子一杯。”

    封野看着燕思空獨飲了一杯,愈發對此人捉摸不透,眼神自然也充滿了探究:“你約我來,所爲何事”

    “我”燕思空的神情染上幾分落寞,“前幾日,顏大人提了我做太子侍讀。”

    封野不動聲色道:“好事兒啊。”

    “是啊,這不,酒宴邀約不斷,都說要爲我慶賀,若不是最近都在忙着修史,根本一個也躲不過去。”

    “既然如此”

    “可我卻沒有一個真正想與之一起慶賀的人。”燕思空淡淡一笑,眼神有些閃爍,“想來想去,只想到世子了。”

    封野一怔,心中的戒備頓時卸下不少,但見燕思空微顫的羽睫和黯然的目光,竟有種說不出的孤獨,那模樣像根小刺一樣戳了戳他。

    封野籲出一口氣,臉上終於帶了一絲笑,他主動斟了酒:“好,我今日就爲你慶賀。”他舉杯道,“恭喜燕大人高升。”

    燕思空也舉起杯:“謝殿下。”

    封野想起前次一頓酒,頗爲不服:“上次在我府上,你竟先跑了,今天你沒處可跑,我定要看到你醉過去。”

    燕思空調侃道:“怕我還沒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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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殿下先醉過去了。”

    封野挑了挑眉:“今天咱們就探探底,看看究竟誰酒量好。”

    “奉陪到底。”

    倆人觥籌往來,很快興致就上來了,只是燕思空一直保持着清醒,故意裝出微醺的模樣,與封野閒扯:“那日我隨老師去東宮見太子,他雖年少,但氣度不凡,看來多年冷遇,也沒有磨滅他的龍氣。”

    “若是真龍,則瑞氣千錘百煉也不滅。”封野啜了一口,“只是他如此年幼,而聖上正值壯年,以後的事還難說。”

    “這世道風雲變換,便是明日的事都難說。”燕思空道,“時局如此難以預料,誰人也無法獨善其身,世子還打算繼續蹲守在家,大門不出嗎”

    “我正打算向陛下討個差事。”封野看向燕思空,“你說,我做什麼好呢”

    燕思空想了想:“陛下不會給你要職,若是閒職,恐又委屈了世子,我也說不好。”

    封野悶悶地喝了一口酒:“正是如此。順天府副總兵趙傅義,乃我爹舊部,我決定先去他那裏。”

    燕思空心中早有猜測,但仍裝出瞭然的樣子。趙傅義這個名字他並不陌生,當年領着順天府兩萬兵馬來援廣寧的,正是此人,他道:“京師內外,有多少守軍”

    “不過三四萬吧。”

    “如此,殿下不愁沒事兒可幹。”燕思空心想,區區三四萬兵馬,若沒有靖遠王鎮守大同,瓦剌揮師而下,大晟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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