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他生平兩次入獄,都是封野罰的,他恨的人沒辦到的事,他愛的人辦到了,多麼諷刺。
他在這裏不好受,阿力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不知阿力現在怎麼樣了,封野應該不會爲難他吧他一個啞巴,就算刑訊逼供,也問不出什麼來,但若封野只是爲了泄憤
燕思空不忍往下想,阿力爲報救命之恩,爲他鞍前馬後這麼多年,算是這世上他僅有的可信之人了,其實跟隨他有什麼好,整日擔驚受怕,還要被他連累。倘若這次還能出去,他會給阿力一大筆銀子,讓其離開,回鄉下娶一個老實貼心的姑娘,生兒育女,安度餘生
只是他現在自身難保。
況且,就算出去了,他又能去哪裏呢
他唯一愛過的人,將他以通敵之罪下了牢獄,他一手帶大的學生,串謀他的敵人陷害他,對於朝廷,他是該千刀萬剮的叛賊,對於天下,他是聲名狼藉的奸佞,仔細想想,這世上根本已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他不禁苦笑,燕思空啊燕思空,你自詡聰明,算計了一輩子,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還落到了這般田地
從前的通天之志,在這個冷得他渾身發抖的牢房裏,便如寒風中的火苗,苦苦維繫着那一絲羸弱的火光。
沒過多久,天就亮了。
獄卒送了飯來,放在鐵欄外就走了,全程不擡頭、不說話,正遵了封野的命令,不準與他有任何接觸。
“慢着。”燕思空起身走了過來,喉嚨裏發出嘶啞的聲音,“太冷了,給我送來炭火和厚的衣物、被褥。”
獄卒充耳不聞,徑直往外走去。
燕思空伸腳踹翻了地上的飯菜:“是餓死我還是凍死我,你們自己選吧。”
獄卒頓了頓,回頭瞪了燕思空一眼,轉身走了。
午時,那獄卒又照常送來飯菜,燕思空連動也未動,閉目打坐。
到了晚上,獄卒看到午膳原封不動地還在原地,終於忍不住了,不屑道:“你不喫,難受的只是你自己,往後我三天給你一頓飯,只要餓不死你,就足夠我交差。”
聞言,燕思空睜開了眼睛,冷冷地盯着那獄卒。
獄卒心裏有些發怵,但轉念一想,燕思空不過區區一介書生,再是聰明,隔着這鐵欄杆也不能興風作浪,他怕什麼所以當燕思空朝他走來時,他也沒有防備。
燕思空看了看他手裏的木盤:“放下吧。”
獄卒冷哼一聲,彎腰放下了晚飯。
燕思空突然伸出手,揪住他後腦勺的頭髮,將他的臉撞向了鐵欄。
“啊”獄卒慘叫一聲,頓時鼻子鮮血直流。
燕思空一把將他拎了起來,翻過身,另一隻手穿過鐵欄,橫過他的脖子向上一提,卡着他的喉結將他制服在了鐵欄上,並狠狠收緊胳膊。
那獄卒整張臉憋得通紅,無法呼吸的恐懼充斥了他的大腦,他瞪大着赤紅的雙眼,拼命去掰燕思空的胳膊。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一個執筆的書生,會有這樣大的力氣。
就在他幾乎要嚥氣的時候,燕思空稍稍放鬆了鉗制,他仿若浮出水面一般大口呼吸,兩條腿都軟得快要站不穩。
獄卒驚恐地連連點頭。
“發誓,若我鬆開你之後,你依然怠慢於我,就叫你全家慘死,斷子絕孫。”
“小、小的不敢。”
“發誓。”
“小的發誓”
獄卒顫巍巍地發完了毒誓,燕思空才鬆開了他。
獄卒捂住脖子咳嗽了好幾聲,看着燕思空的眼神又懼又恨。
“滾吧。”燕思空面無表情地說道,“別以爲我待在這裏面,就治不了你一個區區小吏。”
獄卒轉身跑了。
燕思空盤坐在地,木然地把早已冷掉的飯菜塞進了嘴裏。這些東西比起他平日裏的膳食,自然是難以下嚥的,但此時也沒什麼可挑剔的。只是太陽落山了,這裏愈發寒冷,若能喝上一杯酒暖暖身子就好了。
他自嘲地想,再過幾日,就是封野大婚,不知到時候能不能喝上一杯封野的喜酒。
入夜之後,幾名獄卒端着炭火盆走了進來,後面還有人抱着嶄新的冬被和衣物,甚至連杯碗紙筆這些常用的東西都帶來了。
這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獄卒送來的,就算那獄卒真的信守承諾,也不會給囚犯送這些昂貴的東西。
囚室的門被打開了,幾名獄卒沉默着將東西一一給他擺好,囚室很快就煥然一新。
燕思空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他們不說話,他也不爲難。
直至所有獄卒都走了,留下爲首一人,走到燕思空身邊,微微躬身,悄
聲道:“闕將軍讓屬下給燕大人帶一句話,他定會抓回鐵杖子,還大人清白。”
燕思空心中不免感動,他道:“你告訴他,鐵杖子只是拿錢辦事,陷害我的人是元少胥,他才真正可能與陳霂私通了。”
“屬下會一字不差地如實稟報。”獄卒就要走。
燕思空一把拉住他:“我的僕人怎麼樣了”
“燕大人放心,闕將軍已經託人照料。”
燕思空這才稍稍寬心,那獄卒匆忙走了。
他對元南聿能否查明此事,其實並未抱多少希望。
若元南聿相信元少胥所言,那麼他就是燕思空,他怎麼會相信元少胥陷害自己的“親弟弟”,若元南聿不相信元少胥所言,那麼他就是元南聿,元少胥是他的親哥哥,他能如何對待自己的親哥哥
所以無論元南聿能否憶起從前,他夾在自己和元少胥之間,都是兩難。
再加上封野對他的態度,能從心底相信他清白,又爲他送來這些東西,他已十分感激。
他的聿兒即便什麼都不記得了,依然還是想對他好,這或許便是本能吧。
有了炭火和溫暖的被褥,燕思空終於真正睡了一覺。
在獄中那幾日,對於燕思空來說,是從未有過的漫長。
他時而渾渾噩噩,時而清醒不已,前一刻想不通的事,下一瞬就想通了,可轉個念,又開始懷疑,他不斷地懷疑過去所相信的,他便在這樣反覆的折磨裏,倒數着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