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空每日都去視察修城牆的進度,眼看着就到年關,他心急如焚,擔心卓勒泰看到他們在修甕城防禦,會提前進攻。
就在他們加緊佈防、備戰之時,封野收到了京師送來的信報,封長越催他回京,其因有二,一是陳霂已聯合幾位藩王,有傳言不日將起兵討伐封家軍,一是封野不在京,封長越更難以壓制反對他們的朝臣。
封野此時是分身乏術,他留在遼東的意義,並不只在燕思空,到了廣寧之後,他才知道遼東形勢之危機,比他想象中更甚,一旦卓勒泰攻破遼東大門,他將受到陳霂和金兵的前後夾擊,幾乎沒有勝算。
若趙傅義尚在遼東,情況又怎會惡化至這個地步,可惜名將隕落,放眼天下,竟沒有可用之將,鎮得住這片搖搖欲墜的土地。
封野給封長越回了一封信,說明遼東情況,卓勒泰隨時可能攻城,他若現在離開,遼東將士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士氣必將潰散。
得知此事後,燕思空的反應是:“狼王一開始便不該來。”
封野無奈:“思空,是你寫信叫我來的。”
“我叫你發兵,沒叫你親自來,你好不容易入主京師,竟就這樣草率地離開,實在不明智,可知陳霂就在等你走”
“那你覺得我該回去”
“你現在若走,必然軍心動搖。”燕思空眯起眼睛,“何況,卓勒泰恐怕不會等到我們把牆修完。”
封野冷道:“陳霂也隨時可能起兵,解決了卓勒泰,我再回去跟他做個了斷。”
僅是聽到“陳霂”這個名字,一旁的元南聿神色都有些反常,他本就直來直往,並非善於隱藏情緒之人。
倆人都同時發現了元南聿面容的僵硬,燕思空忙錯開話頭:“一面牆垛已經修完了,如此算來,開春前可以將山牆修好。”
封野點點頭:“闕忘,算算時日,後備的糧草應該快到了,你派兵去接應。”
元南聿起身,拱手道:“是。”說完大步離開了。
待他走後,封野才道:“闕忘可曾有什麼異樣”
燕思空自然知道封野是什麼意思,搖頭道:“不曾。”他知道陳霂的所作所爲,留在元南聿身上的是難以磨滅的恥辱印記,但大丈夫能屈能伸,千里流放路走過來了,槍林箭雨裏闖過來了,總歸是要扛下來的。
“我一直想爲他說一門親事。”封野道,“京師名門望族家的貴女,可任他挑選。”
“他意下如何”
封野搖頭:“你是他的兄長,也許你去說,他會同意。”
燕思空想了想:“他在太原似乎有個相好的煙花女子。”
“我知道。”封野道,“我要他先收了做妾,他也不肯。”
燕思空沉吟道:“擇日我勸勸他。”他起身,“屬下告退了。”
“等等。”封野抿脣道,“你便是一刻也不願意與我多待嗎哪怕只是說說話”
“我尚要去巡視”
“自有他人去巡視。”封野加重語氣,“外面太冷了,我不准你出去受凍,坐下。”
燕思空低着頭,思忖片刻,坐了回去。
面對一室沉默,燕思空亦不覺得尷尬,慢慢地品茗。
良久,封野才道:“我有許多話想對你說,可臨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
燕思空擡起頭,面無表情道:“不如說說狼王的雙生子吧。”
封野頓時臉色一變。
看着封野難堪的臉色,燕思空心道,這可是你叫我坐下的,“屬下還未恭喜狼王喜得麟兒,狼王與郡主必是多子多福之人,封家開枝散葉,指日可待。”他說完這句話,頓時有些氣短。他一直避免去想封野的妻兒,並非嫉妒,並非喫醋,只是不願意想,他本是要叫封野難堪,卻不想自己也憋悶起來。
真是可悲、可笑。
封野微微垂下了頭,答非所問道:“她們她們在大同。”
“中原戰事不斷,將妻兒放在老家,是要安全許多。”燕思空輕輕用茶杯的蓋子撇着懸浮的茶葉,面上無波無瀾,“只苦了狼王不能樂享天倫。”
封野握緊了拳頭,眸中漸漸爬上了血絲。
“可取了名字”燕思空語調輕慢,看着封野的眼神卻異常冰冷。
封野擡起頭,凝望着燕思空,沉聲道:“我知道你怨我”
燕思空忙搶道:“狼王誤會了,娶妻生子,乃天經地義,封家後繼有人,我真心爲靖遠王高興。”
封野的身體微微抖了抖,面對燕思空的嘲諷,他的心被狠狠地揪着,他輕聲道:“當初你逃離太原,我以爲我誤以爲你背叛了我,那時對你對你心灰意冷。”
燕思空冷漠地聽着。
“我想忘了你,一直都想,我想我已經娶了妻,便該好好待她,而不是想着一個一再背叛我的人。”封野越說,聲音越是暗啞,像是用盡了巨大的力氣,才能把這剜心的字句說完整。
燕思空冷道:“既然如此,又爲何將妻妾送回大同。”
“薩仁我從未碰過,雲瓏她野心太大,一意要當皇后,卻短視少謀,讓她留在軍中,只會誤導勇王壞事。況且那時,太原成爲我與陳霂必爭之地,太不安全,所以我將她們送走了。”
燕思空面無表情道:“無論如何,她是你的結髮妻子,你是該好好待她,而不是與我這個叛徒糾纏不清。”
“可我錯怪了你,從頭至尾。”封野滿心悔恨,“我更沒想到,你會跟闕忘換了身份,又回到了我身邊,那時我才發現,我從沒有一天忘記過你。”
燕思空嘲弄道:“狼王不必自責,我說過,狼王如今是萬萬人之上,賞罰皆是恩寵,是沒有錯的。”
“空兒,我知道你想讓我知難而退。”封野悽楚地一笑,“你以爲我自小心高氣傲,受不得這些,可比起失去你,這些根本微不足道,若要我對你死心,除非我死。”
燕思空漠然地看着他。
封野起身走到燕思空身邊,半跪在他面前。
“狼王”燕思空就要起身。
封野壓住了燕思空的膝蓋,握着他的手,仰頭盯着他的眼睛,輕聲道:“無論是薩仁還是雲瓏,她們想要的,都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手裏的權,和她們母族的榮華富貴。只有你,在我淪落爲死囚的時候,冒險救我,在我始於末微時,來我身邊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