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澄晦方丈站在一旁，也生出一絲惻隱之心。
其實方錦並不真是鐵石心腸，也不是對江代有什麼厭惡。
他一方面自知終身要受懾神訣影響，怕真對江代產生感情，反而成了他的弱點。
另一方面，他其實正剋制着心臟一陣又一陣的疼痛。
在方錦見到江代那一刻起，這疼痛便隱隱作祟。
方錦知道會激發懾神訣，是因爲心產生了愧意。
只不知道，這愧意到底是爲了鹿兒還是爲了江代而生的。
方錦已經通過這段時間裏衆人的隻言片語，將目前的狀況慢慢理清。
先前他在浩然樓受心魔掌控，被伏魔老人力保下來。
而澄晦方丈也知道事關重大，便要方錦在他監視下喫一段齋，念一陣佛。
直到確信方錦果然如伏魔老人保證的一般品性純良才願放了他。
其實這測試看似不難，方錦心卻沒有能通過考驗的十足把握。
他自知在被心魔控制之後，已經產生了細微的變化。
方錦在禪室清醒過來後，他第一個意識到的是自己內力重新跌落到了肉體大圓滿的境界。
第二個，便是察覺到了自己對鹿兒的死，已不像先前那樣感到痛徹心扉了。
先前他只以爲是確信了鹿兒已死，悲慼之情得以減弱。
之後開門遇到洪濟與洪渡二僧。
洪濟自然是熱切憨直的，方錦心卻沒有久別重逢的暖意。
對他的極力維護，也沒有升起什麼感激之情。
而洪渡的冷淡刻薄，更不會讓方錦產生一絲半縷的惱意。
這些人的喜怒哀樂，在方錦面前，都像是赤條條地跳舞一般可笑。
他對着澄晦怒砸佛珠，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
在方錦的內心，其實冷靜至極。
要不是在遇到江代的時候感覺到了心臟抽痛，方錦還真以爲自己已經沒了七情六慾。
這變化是從有到無的，所以鮮明異常。
方錦暗暗揣測，會不會是因爲自己的身體爲了抵抗懾神訣，而將自身情緒保護了起來？
但是一個人如果沒了七情六慾，既不知道同情，也沒法感到熱切，那這樣的人能否通過澄晦的測試？
方錦不知道澄晦到底要如何測試自己，但正如他所說，少林寺已經爲他做了萬全準備。
這一場遊戲，他是想不玩也不行！
而如今確認了，遊戲的結局還有朱允炆的三枚鐵盒作爲添頭。
自鹿兒身死，仇松鶴身敗名裂後，這鐵盒裝的東西已經呼之欲出了。
朱元璋爲了確保兒孫的江山，能藏在鐵盒的東西，自然都是與朝廷有關的。
其一封朱元璋手擬的詔書自然是少不了的。
還有一個狹長的盒子，可能是什麼神兵利器。
至於第三個盒子，暫時倒是猜測不出。
無論如何，方錦現在算拿出詔書，也無法再鼓動武林羣豪爲自己買命。
這樣的事情可一不可再。詔書什麼的，已與廢物一般無二。
所以朱允炆這般大方，也與此有關。
方錦既然已盡認同了澄晦的這場遊戲，身在局，便要考慮如何去破局。
他如今越發冷酷，憐憫、親熱的情緒竟然與愧疚一起變得難以激發。
少林寺千人，在他眼裏都變成了木偶一般。
這一變化，恐怕是伏魔老人都沒料到的。
如果澄晦要測試他是否和藹可親，那隻能全靠演技了。
方錦並不討厭如今狀態，在摒棄了七情六慾之後，方錦覺得自己越發理性。
謀劃起事情，也不再會爲情而牽手絆腳。
或許在這江湖行走，還是冷酷無情更能活得長久。
方錦自確認了要在少林寺呆一段日子，便不再故意做對。
等江代獨自下山之後，也不多話，只問澄晦要如何測試自己。
澄晦念一聲佛號，道：“此事並不着急，還請方式在我寺與弟子同吃同住，受佛祖薰陶。
到時候若能被佛祖感召，不用貧僧測試，便會請方施主下山。”
說罷他又補充一句道：“該交還給方施主的東西，自然也都會還的。”
方錦點了點頭，算是接受。
之後澄晦便獨自離開。
至於洪濟與洪渡兩人，卻是時時伴在他左右，連兩根齊眉棍也片刻不離手。
這一切，方錦視若無睹。
送來齋飯，便理直氣壯地喫。
到了晚間，便理直氣壯地睡。
待到第二天，天尚未亮，便有人來拍門。
方錦本來在盤膝打坐，一聽有人來，他便停了內息運轉。
來人剛在門拍了第一下，方錦已經打開了房門。
門外的洪濟愣了一下，笑說道：“昨天你初醒，大家都沒準備。
今天便要開始正式的修行了。
這是好事，你隨我們一起去做早課吧！”
另一個洪渡一言不發，雙眼只監視着方錦的一舉一動。
但不論是熱情還是冷待，都無法勾出方錦一絲情緒。
見他雲淡風輕地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便走吧。”
洪濟只是歡喜帶路，洪渡卻是擡頭看了方錦一眼，重又恢復入定一般的面容。
此刻不過寅時，嵩山下還籠罩在一片夜色。
彎月如鉤，星芒晦暗。段段黑雲綴在深藍夜空，被寒冷的山風推搡前行。
少林寺範圍一座規模宏大的寶殿，陸陸續續已有僧侶前來。
他們大多睡眼惺忪，有些衣衫尚未拉好。
這些僧侶都是少林悟字輩的，年長的才二十歲，年幼的不過七八歲。
但當他們入到殿，猛然見到洪濟、洪渡兩位師叔時，都是吃了一驚！
洪濟、洪渡兩人一個武功卓絕，一個掌管寺內務，都是地位超然的人。
更何況洪字輩的師叔們早不需要到大典來做早課，只要在各自禪房坐禪即可。
爲何他們會猛然出現在這裏？有稍微機靈一些的僧人指了一指被洪濟洪渡夾坐在間的年輕人，悄悄說道：“瞧，他是那個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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