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福殿內,帷帳重重,只聽得殿上有清脆的磁器碎裂之聲,一股濃重的中藥味着在大殿之上瀰漫着。

    “滾,全都給朕滾”

    一聲厲叱,從龍榻之上傳了出來,那些陪侍的太醫和宮女太監一個個戰戰兢兢,臉色蒼白,倉皇地退了下去,彷彿在這兒多呆上一刻的話,自己的腦袋還能不能呆在自己的脖子上都是一個問題。

    曹爽等三人剛進大殿,就看到曹叡在那兒發飆,曹爽心中一陣打鼓,不知道這個時候該不該上前了,萬一觸得龍顏大怒,曹叡還沒死,自己就先給殉葬了。

    劉放可沒什麼顧忌的,覲見曹叡恐怕就是他唯一的機會了,他搶步上前,跪在了龍榻的前面,號陶大哭起來。

    孫資亦緊跟着他跪下了,慟哭起來,只不過表情沒有劉放那麼誇張罷了。

    帷帳之中的曹叡形容枯槁憔悴,臉色蒼白如紙,虛弱地道:“原來是劉愛卿和孫愛卿啊,卿等有何事”

    劉放泣道:“陛下棄臣而去,臣等心中萬般不捨。”

    曹叡輕嘆一聲道:“天命如此,人力豈可違之,朕貴爲天子,一樣難逃生死輪迴。”

    劉放啜泣片刻,便立刻引入正題:“臣聽聞陛下託孤燕王曹宇等人,臣以爲萬萬不可。”

    曹叡蒼白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只是淡淡地道:“愛卿何出此言”

    劉放道:“陛下難道忘卻了先帝遺訓嗎藩王不得輔政。”

    曹叡默然不語,他老爹魏文帝曹丕在位之時,便下過詔敕,藩王一律不得輔政,參與朝廷政務。曹丕生性多疑,主要防範的就是陳思王曹植,唯恐動搖其皇室根本,所以對曹氏宗族大加限制。

    “如今太子年幼,尚不得親政,燕王擁兵自重,大權在握,如有異心的話,實爲豎刁趙高也,如此以往,社稷危矣。”

    劉放循循而言,他一面陳述利害,一面暗暗觀察曹叡的反應,他知道,曹叡是一個極有主見的人,託孤如此重大的事,曹叡又如何不經過深思熟慮,藩王不得輔政,難不成曹叡會不知道,他既然如此安排,也必定有他的想法。想要改變曹叡的決定,至少他得有殺手鐗纔行。

    劉放是一個極爲能察言觀色的人,他看到曹叡微微有些心動,立即拋出了他準備良久的重磅炸彈:“陛下方病,曹肇、秦朗等人便在宮中與才人宮人言戲,如此作爲,成何體統,陛下以這些人爲顧命大臣,恐怕是有負社稷”

    曹叡的臉色陡然一變,曹肇秦朗等人也確實是太放肆了,仗着平時自己對他們的恩寵,居然敢在宮中與宮女侍妾打情罵俏,也太不把自己這個皇帝放在眼裏了。

    任何男人,恐怕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戴綠帽子這件事了,那怕是行將就木,時日無多,也會視爲奇恥大辱。

    曹叡忍着一口氣道:“劉愛卿,那你認爲何人可任之”

    劉放揖首道:“燕王曹宇、夏侯獻、曹肇、秦朗等人皆庸碌無能之輩,斷不可擔得起社稷大任,唯武衛將軍曹爽英明神武,乃首輔大臣不二之選。另外太尉司馬懿,三朝元老,功勳卓著,可爲曹爽將軍臂膀,可擯除朝中異聲。”

    曹爽一直侍立在側,就等着劉放向天子推薦自己,劉放倒是沒有食言,只不過在推薦自己之後,又加上了司馬懿。

    這讓曹爽很不爽,原來的劇本之中可沒有司馬懿呀,劉放擅做主張,其心可誅

    這也怪不得曹爽不爽,司馬懿和曹爽的父親曹真雖然同殿爲臣,但一直是死敵,相互掣肘暗算,曹真之死與司馬懿也脫不了干係。

    所以一提司馬懿,曹爽的怨念還是很大的。

    不過在天子面前,曹爽也不敢造次,只好是老實本分地垂手而立。

    曹叡呵呵地乾笑兩聲,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停留在曹爽的臉上,冷喝道:“昭伯,這社稷大任,你可擔得了嗎”

    曹爽心底一顫,跪伏於地,磕頭如搗蒜:“臣願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曹叡長長地嘆息一聲,目光有些黯然,虛弱地道:“起

    窗桑朕知道你2黃穡但舍此之外,朕又能託付於何人?罷了罷了,辟邪——br >

    內官辟邪上前揖首道:“奴婢在。”

    曹叡有氣無力地道:“擬旨,免去燕王曹宇大將軍之職,免去夏侯獻領軍將軍之職,免去曹肇屯騎校尉之職,免去秦朗驍騎將軍之職,即刻出宮歸第,不得停留省中。封曹爽爲大將軍,首輔大臣,即刻召太尉司馬懿回宮,與曹爽共輔太子即位。”

    “陛下聖明”曹爽和劉放孫資皆叩拜道。

    曹叡交待完,長吁了一口氣,斜倚於龍榻上,揮揮手,道:“朕倦矣,爾等退下吧。”

    曹爽三人不敢多做打擾,何況他們此行的目的也已經是達到了,於是叩首而退,離開了嘉福殿。

    一出殿門,劉放孫資便向曹爽齊聲道賀:“恭喜大將軍,賀喜大將軍”

    曹爽並沒有露出什麼喜色,反而是陰沉着臉,道:“劉中書,你這是何意”

    “大將軍指的是何事”

    “你少在這兒裝胡塗,你爲何要在聖上面前推薦司馬老匹夫先前在九龍殿之時,你可壓根兒沒提這事,合着你早就算計好了不是”曹爽怒道。

    “大將軍冤枉啊,卑職豈敢算計大將軍,在聖上面前推薦司馬太尉,也不過是迫不得己耳。自古託孤輔政者,皆是二人以上,絕無一人之例,乃防獨斷擅權。卑職推薦司馬太尉,蓋是因爲朝中諸臣論資望,也唯有司馬太尉可當之。大將軍雖與司馬太尉有隙,但將來朝堂之上,乃以大將軍爲首輔,司馬太尉次之,大將軍又何愁不能壓其一頭”劉放不慌不忙地道。

    曹爽想想也是,將來自己可是首席的顧命大臣,壓着司馬懿一頭,又何愁對付不了他。

    於是曹爽又高興了起來,晉升大將軍,那可是魚躍龍門,一步登天呀。

    嘉福殿內,頓時便清淨了下來,曹叡望着諾大的空蕩蕩的宮殿,黯然地長嘆一聲,神情頹廢之至。

    辟邪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既然認爲曹爽不足以當首輔,那爲何”

    曹叡苦笑一聲,道:“以曹爽之才,確實不足以擔當首輔大臣之職,但宗族之內,舍此有又何人可以任之朕本意用燕王輔政,但也是無可奈何之事,燕王性格溫良恭順,又固辭不受,諾大的曹氏宗族,居然淪落到無人可用的地步,可悲可嘆乎”

    “那陛下既用曹爽,爲何又用司馬懿太祖皇帝曾言司馬懿鷹視狼顧,遺訓先帝不可重用,陛下就不怕司馬懿”

    曹叡神色悽惶,慘笑一聲道:“朕又何嘗不知司馬懿乃鷹揚之臣,可這些年來,曹休曹真相繼離世,宗族之內,早已是無人可用。西蜀寇邊,東吳犯境,遼東公孫淵,亦是蠢蠢而動,除了司馬懿,誰又能爲朕去禦敵朕本以爲,朕年少豐華,還熬不過他一個花甲之人麼只要有朕在,司馬懿他就是龍,也得給朕盤着,他就是虎,也得給朕趴着,有朕在的一天,他司馬懿就翻不了天”

    曹叡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聲嘶力竭,霸氣浩然,彷彿用盡了平生的氣力,然後不住地咳喘起來,面色更爲地蒼白了。

    辟邪連忙捶背,泣道:“陛下保重龍體啊。”

    曹叡頹然地道:“可惜天命不佑,朕要死了,他司馬懿還活得好好的,從此之後,恐怕無人能再製衡於他了。朕本意是用曹宇五人輔政,貶司馬懿去關中守邊,可惜事與願違啊。你真以爲只憑劉放三言兩語就能改變朕的心意嗎劉放孫資的身後,是滿朝的文武,是世家豪族,他們都站到了司馬懿這邊,那怕就算是朕現在殺了司馬懿,亦是無力迴天了,只能使朝中大亂,給逆蜀僞吳犯境的機會。”

    曹叡一聲長嘆,化作了無盡的無奈,曾經意氣紛髮指點江山的少年皇帝,此時此刻,已經是垂垂瀕死,他所掌控的一切,再也把握不住,悄然地從他的指縫間流逝而去。

    辟邪在一旁是垂淚不止。

    曹叡嘆息良久,緩緩地道:“扶朕起來,朕想出宮看看。”

    “陛下,你的身體”

    “無妨,趁朕還有些力氣,朕要再看一眼朕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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