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房門“嘎吱”一聲,外頭有人走了進來,席捲着春季乍暖還寒的冷意襲來,南子慕渾身發熱,被這一陣風吹得通體舒暢,然而房門很快被關上了。

    南子慕勉強撐起身子,只看見了一個模糊的人影,那人形越來越近,在屋內僅存的一盞小蠟燭旁站了一瞬,那唯一的光源便叫他吹滅了。

    南子慕沒來得及看清他的模樣,視線便被鋪天蓋地的黑暗給吞沒。

    李行之手中端着一個精緻的玉質酒杯,仰頭將美酒混着藥物飲盡。片刻後酒杯被他隨手一丟,驚慌落地,發出了清脆的呻吟,一隻冰涼冰涼的手開始在南子慕身上摸索着。

    南子慕聽見他幾不可聞的開場白是:“對不住了。”

    許是此時藥性正盛,身上這人似乎對南子慕有着無盡的吸引力,他情難自已地去貼近,再貼近,恨不得將那人一整個抱起來,才能緩解身上的燥熱。

    等到那男人的身體也漸漸熱起來後,南子慕就不太樂意了,將剛剛還貼在他胸膛上降溫的臉給挪開,推了他幾把以示不滿。

    可惜越推,這距離越是近。

    南子慕被他吻得舒服了,只能哼哼兩聲表示歡喜,想要把這個人踢出去的想法也歿了。

    於是芙蓉帳暖,春宵一夜。

    第二天南子慕才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被關在了這裏。他倒是不怕黑,就是這咯人骨頭的牀,還不如他終南山中的山洞好睡。

    回過神來的南子慕氣得跳腳,痛悔之餘有憤怒。

    當今天帝善解仙意,看多了人仙相戀,礙着上有天條,每對都要上演一場虐戀情深。天帝看不下去了,就改了這一天條,說是但凡人仙交合,仙者墮爲凡人,其神格法力皆賜予後代。

    讓他們有情人終能白頭偕老。

    這一天條出來,諸多神仙都不敢繼續再浪了,畢竟好容易成了仙,誰想和凡人一般生老病死

    南子慕此刻身上神格還在,只是法力被封了,他一個好喫懶做的山鬼,平常除了玩就是睡,丟了法力,那就是半點本事也沒有,和凡人無異了。

    一日三餐都有人按時送來,在那個可透光的矩形洞口,送飯的那位的聲音雌雄難辨,每次都扯着嗓子大喊一聲:“喫飯了。”

    寒冬臘月,南子慕瞥見他得手上滿是凍瘡,他接過盤子,看了眼盤子裏的菜,邊緣處被炒到焦黑,他嚐了一小口,差點要吐回去。

    那菜裏是半點調味都不曾加過,和他在酒樓裏喫到的山珍海味大相徑庭。

    南子慕看着沒什麼脾氣,性子溫吞,但其實特別容易生氣。更何況自己莫名其妙上當,被人睡了,法力盡失不說,還要被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關就關了,連好喫的也不給

    他把送進來的盤子又從矩形洞口丟了出去,盤子應聲而碎,裏邊的菜自然也灑落一地。

    外邊的小蓁痛惜地拿起掃把,扯着嗓子罵道:“不喫就不喫,你摔了做什麼,都被關起來了還這麼作。”

    處理乾淨後,他把臉挪到那個洞口,想看看裏邊到底是個什麼模樣,藉着漏進來的光,勉強能看清楚裏邊的擺設,他“嘖”了一聲,語氣略帶刻薄道:“喂,你這伙食可比我要好多了,你要是不喫,以後我幫你吃了。”

    “喂,你怎麼不說話侯爺已經走了,這回怕是又要半年才能回來,你不學乖點,在那之前就得餓死。”

    南子慕緩緩靠近洞口,蹲下來,讓外邊那人可以看見他。

    小蓁的呼吸停了一秒,不自覺得瞪大眼睛,一開始是被他突然出現的臉嚇了一跳,而後就是驚訝於南子慕的樣貌。

    南子慕的眼角有一點硃砂紅,雖然被關着,臉上絲毫沒有憔悴之色,膚白勝雪,紅脣貝齒,眉眼生得不剛不柔,叫人一眼見了驚豔之餘又覺着十分舒服

    就像一隻軟綿綿又沒什麼攻擊性的漂亮小動物。

    “你”小蓁的嘴脣很薄,語氣仍然改不了刻薄,“難怪被夫人關在這裏,長成這般不過他們都說是你勾引侯爺,才被關在這裏的,我看倒不像。”

    南子慕朝他比了比手勢,他不會說話,也不懂得手語,只能瞎比劃。

    小蓁蹲下來仔細看他,好容易才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說讓我救你出去”

    南子慕點了點頭,雖然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十三四的少年瘦瘦小小,皮膚焉黃

    焉黃的,像是地裏一株營養不良的秧苗,被風一刮就能被帶跑。

    然而至少還算是個活物,南子慕現在這個處境,也沒有選擇的餘地,自然是一點機會都不能放過。

    小蓁意料之中的覺得他傻:“我可救不了你,你這邊盤子收不回去,我還要捱罵呢,哪有功夫管你”

    他突然問:“你怎麼不說話是個啞巴不成”

    南子慕沒有什麼可反駁的,就算有,他也說不出口,只好忍辱負重地點點頭。

    “那真可憐,唉,我得回去幹活了,盤子沒洗完就沒飯吃了。喂,你自個保重。”

    這天晚上還是小蓁來送飯,天暗下來,南子慕雖然看不清楚東西,但還能分辨出小蓁的聲音,他先是遞進來兩顆小蠟燭和一個火折,然後特意壓低了嗓門道:“你那裏邊什麼都沒有,飯總不能摸瞎喫,這是他們讓我處理掉的就剩一小茬的蠟燭,我沒捨得丟,應該還能用。”

    南子慕打了火折,把蠟燭給點亮了,小蓁纔開始一樣一樣地往裏邊傳食物:“今天是大年,府裏清一色都是好菜,所以你的伙食也不錯,可不許再倒了。”

    那雙傳菜的手,除了不久前看見的凍瘡,乾瘦的手腕上還多了幾塊淤青。

    沒人樂意幹給南子慕送飯的活,沒有賞錢不說,回去之後,好菜也都叫其他下人給搶食光了。於是這份工作便被推到了最好欺負的小蓁身上。

    小蓁在心裏把這些人罵的狗血淋頭,卻還是得乖乖送飯。

    這回給南子慕的餐盒裏有兩個大雞腿,他路上沒忍住,又覺得自個委屈,因爲要送飯而喫不上一年中最好的這頓飯了。想着南子慕比他還好欺負,於是偷偷吃了一隻雞腿。

    小蓁畢竟還是個小孩子,總覺得自己做的齷蹉事會被南子慕覺察,現在有點心虛,就仔細注意着南子慕打開餐盒後的反應。

    南子慕本體還是神,喫不喫都餓不死,但是平常還是會饞。他聽見小蓁在外邊搓着手發抖,覺着這個小小的人挺可憐的,於是將飯菜又遞了出去。

    外邊的小蓁沒接,他繼續操着他那把公鴨嗓:“這都幾天了,你再不喫,餓死了可沒人給你收屍。”

    南子慕的手腕不動,依舊把菜卡在那裏。

    小蓁道:“這麼好的菜了你還要嫌棄不成看你那樣子應該家境不差,怎的會想到要來勾引我們侯爺,他對夫人都冷冰冰的”

    南子慕將碟子收回來,抓了只雞腿遞出去,小蓁訝異:“你你這是做什麼”

    好半響南子慕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你。”

    小蓁每次來都會自言自語的講話,南子慕現在也能念出他常說的幾個字了。

    “我”小蓁瞪大了眼睛,“給我的不對你不是啞巴嗎”

    “我。”南子慕生硬地開口,他就學會了幾個字,再多也不會說了。

    小蓁驚喜道:“你不是啞巴那就是不懂得說我們這裏的話,你不是本地人嗎”

    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爲什麼這麼興奮,可能是一開始內心裏就覺着,南子慕這麼好看的人,不該是個啞巴。

    南子慕拿着雞腿的手晃了晃,示意他拿走,小蓁猶豫片刻,還是經受不住誘惑,接過了那隻雞腿。

    起先他還不敢喫,糾結地問南子慕:“你真的不喫嗎這可是肉啊。”

    南子慕搖頭,把所有的飯菜都遞出去給他。

    小蓁狼吞虎嚥起來,恨不得連那根雞腿的骨頭也咬碎了吞進肚子裏,喫完後他打了個飽嗝,感動的眼淚花花。平時幹活再怎麼努力,都只能喫個半飽,上一次喫飯喫到打嗝是什麼時候

    小蓁想不起來。

    “你是個好人。”小蓁說,“不過你難道不餓嗎”

    三天滴水未進的南子慕搖了搖頭,他不餓,就是饞得慌。南子慕突然想起自己身上還有幾片沒用完的金葉子,忙找出來遞出去給小蓁。

    小蓁藉着幽暗的燈火,把那幾片東西往眼前一湊,又是一驚:“金金葉子,你哪來的這麼多錢而且給我幹什麼,我救不了你的,你看我,像是能撞開拿扇門的人嗎”

    他連忙把那數片金葉子往洞裏丟去。

    南子慕急了,蹦出兩個字:“我喫。”

    “你喫金葉子”小蓁狐疑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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