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兩人對視一眼,程姚瑛示意他繼續,程大夫語氣誠懇道:“這就是了,你且伸出一隻手來,老夫替你瞧瞧是什麼病。”

    南子慕思忖片刻,還是沒把手伸出去。

    程大夫好說歹說都沒用,直到春燕領着小蓁趕來。路上春燕簡要地和小蓁複述了一遍找他來的原因。

    小蓁不知是害了什麼病,這兩天昏昏沉沉的,人燒的厲害,但還是能聽懂春燕的意思的。

    他朝着矩形洞口走去,沒忍住咳了兩聲,春燕立刻拉着程姚瑛退開幾步,小聲道:“這小毛孩不知害的是什麼病,會不會傳染,芳娘說他燒了好幾天了,夫人小心些,不要靠他太近。”

    春燕的聲音不大,但南子慕卻都能聽見,他問道:“小蓁”

    小蓁貼近那個矩形洞口,說:“不礙事的,換季總會有個頭疼腦熱的,過些天就能好。”

    他說着又輕咳了兩聲,下人的命可不重要,熬了幾劑治風寒的藥沒用後,芳娘就讓人把他丟進柴房自生自滅了。

    畢竟死了一個也不打緊,重要的是不能傳染到其他人。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的過這個春天,聽到南子慕要找他的時候,小蓁心裏酸痠麻麻的。他向來是不受人待見的,那位半啞巴的哥兒是他長這麼大以來,接收到的爲數不多的溫暖的其中之一。

    短短几月,他甚至已經把南子慕當做了自己的朋友。

    “咳啞巴,你把手伸出來,讓程大夫給你瞧瞧,就瞧瞧,他們不會傷害你的。”小蓁強打精神,把腦袋貼在矩形洞口說。

    南子慕開出條件,“給、小蓁。”

    停頓了幾秒他才說出最後一個字:“看。”

    “你是要老夫先給他看病嗎”程大夫嘴上說着,眼睛卻是盯着程姚瑛的,程姚瑛猶豫了幾秒,輕輕一點頭,程大夫隨即說道,“好,老夫先給他瞧。”

    程大夫替小蓁號了一脈,又瞧了瞧他的舌苔,眉頭微皺。小蓁見他這種表情,自然緊張,忙問:“我得了什麼病”

    “是時疫。”程大夫答。

    小蓁腳一軟,差點跌坐到地上。芸娘前些日子才說此次時疫來勢洶洶,病死了不少人。當然,大戶人家用好的藥材調養着,大多沒事。

    可是他只是區區一個下人,治病的錢比買個新僕人的錢還多,誰願意救他

    春燕拉着程姚瑛又退開幾步,程姚瑛朝屋子裏邊說:“如今你人也見了,他病也瞧了,該到給你問診了,我也沒那麼多時間陪你耗。”

    “給、小蓁。”南子慕說的很慢,但聽的出來挺用力的。

    “給他治就這麼一個奴才,治病都錢都夠買好幾個他了”春燕刻薄道。

    南子慕不高興了:“你、也、是。”

    你也是奴才。

    春燕瞪着眼睛,程姚瑛拉開春燕虛浮着她的手,說:“你怎麼也毛毛躁躁的”

    接着她對着裏邊說:“我是不差這點錢,但豈是你想什麼我便依你什麼,你可不是,這的、主子。”

    程姚瑛是被衆星捧月着長大的,還從沒有遇到過一個無名小卒敢在自己面前擡槓的情況。

    “要麼乖乖把手伸出來,要麼這個小蓁,可就活不到他病死的那天了。”程姚瑛冷聲道。

    南子慕看清楚形勢了,他現在就是塊任人宰割的魚肉,槓不過人家,就只好點到爲止了。他把手緩緩地伸出去,程大夫趕忙上前替他他號脈。

    程大夫又是一皺眉,南子慕的脈象和常人有些許不同,然而還不待他細想,那隻手腕已經收了回去。

    “怎麼樣”程姚瑛問。

    程大夫朝她點點頭,笑道:“恭喜夫人,是有了。”

    “不過此人脈象有些奇怪。”

    “怪”

    “沒,許是老夫的錯覺,不過身孕是千真萬確的,夫人可以開始準備了。”

    從程姚瑛臉上看不出她現在的情緒,她盯着那個矩形洞口又看了一眼,然後徐徐道:“春燕,吩咐廚房多做些補品給他。以及,除了送飯的下人,不允許任何人和他接觸。至於這個小蓁,好好替他整治。”

    三人走後,南子慕有點茫然。

    什麼叫有了身孕他肚子裏揣了個崽嗎南子慕越想越害怕,孩子一旦降世,他就真的再當不回神了。

    誰要和凡人一樣生老病死明明當個神仙那麼逍遙快活。

    “啞巴啞巴,謝謝你。”小蓁還在外邊,他咳了幾聲,然後道,“啞巴,你爲什麼會有身孕了呢是誰的孩子”

    南子慕一個頭兩個大,偏偏

    此時小蓁還要繼續問:“天,不會是我們侯爺的吧方纔程大夫還說恭喜夫人了,他們”

    “噓。”南子慕示意他閉嘴,自己心煩意亂的,並不太想聽見小蓁在那裏東問西問的。

    小蓁這就不說話了,實際上他也沒什麼力氣說,他還病着,又有一日多沒喫飯了。能搖搖晃晃地走回去,已經是強撐着了。

    平靜下來之後,南子慕回想了一下方纔院子裏他們的對話。

    抓住種種線索,他覺得現在自己真的很不妙。

    首先,他若是真懷上了,這會走不了,生完孩子完全變成凡人,那就更走不了了;其次,照程大夫和那位夫人最後說的那幾句話來看,他們極有可能因爲某種原因,對自己有所求,而所求之物,就是自己肚子裏揣的這個崽。

    南子慕沒想到自己會突然被這麼個累贅牽絆住,要是手邊有兇器,他難保不會一刀把這個崽給戳死。

    反正他還有仙骨,這點小傷死不了。

    然而第二天下人送飯來的時候,他發現連盤子都一致換成了木製的,叫他想自殘都不行。又過了些日子,小蓁病好了,便是他來給南子慕送飯了。

    程姚瑛吩咐他要多陪南子慕說些話,以免他想不開撞牆自殺。小蓁照例聒噪的同他說話,可惜南子慕後來的這些日子,從沒理過他,一句迴應也不曾有。

    他心情不好,一睡可能就好幾天,小蓁在外邊扯着嗓子喊都沒用。有次一連睡了四天,小蓁嚇壞了,以爲他死在裏邊了,便急急忙忙跑去找程姚瑛。

    程姚瑛就帶了程大夫來,現下南子慕已有五個多月的身孕,自己的假肚子堆出來,都顯懷了。若興師動衆,肯定會叫人看出來。

    這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讓小蓁拿鑰匙去開了門,只讓小蓁和程大夫進去。這屋子雖然不小,可就一間屋子,程姚瑛想,那哥兒如廁也在裏邊,漚了幾個多月的排泄物她光是想想就覺着噁心。

    不過小蓁和程大夫並沒有聞見什麼刺激性氣味,只有一股潮溼的味道,他倆也沒考慮得像程姚瑛一般仔細,自然也沒注意到南子慕不曾排泄這一問題。

    南子慕背對着他們,小蓁不知所措地拍了拍他的背,人還是一動不動。

    屋裏昏暗昏暗的,南子慕的臉也匿在黑暗裏。程大夫把手伸到他的鼻子下邊,好歹是探到了鼻息,又忙爲南子慕號了一脈。

    外邊的程姚瑛難得有點着急,她問:“還活着嗎”

    程大夫朝外邊走去,說道:“活着,脈象平和,並無大礙。”

    “那就好。”程姚瑛鬆了一口氣,“那小蓁怎麼說他三日不曾進食,大喊大叫也沒人應”

    “許許是睡着了。”

    程姚瑛質疑道:“一睡睡四天”

    程大夫不好解釋,只能乾巴巴道:“這可能是一種怪病,醫書上有記載,不過不詳細”

    “對腹中胎兒不會有影響吧”程姚瑛抓住重點來問。

    “照他的脈象來看,暫時是沒有影響的。”

    “那就好。”程姚瑛大聲道,“小蓁,把他叫醒,然後出來,把門鎖了。”

    裏邊的小蓁搖了幾下南子慕的肩膀,發現沒用。掐了一把他的臉,還是沒用。實在沒法子的小蓁只好把嘴巴湊到他耳朵旁,用驚天動地的音量大喊:“啞巴你醒醒啞巴”

    南子慕掀開眼皮,很快又合上了。

    這回小蓁怎麼喊都沒用了,外邊的程姚瑛聽不下去了,說:“罷了罷了,不必喊了,讓他睡。”

    小蓁只好出來,程姚瑛親自把門鎖了,又將鑰匙收好,這才放心。

    而如今南子慕的肚子已有八個月大了,送過來的飯菜都不錯,合他胃口的話他就嚐嚐。

    今天李行之也算運氣好,沒碰上他睡成死豬的時候。

    侯爺在門口乾站了半天,有些詞窮,不知道該說什麼,乾脆就靜站着。

    當今聖上年至古稀,身子骨依舊硬朗,李行之的父親也就是太子爺,去年病逝了。

    聖上看起來並無另立他賢的意思,悲痛過後,反而對他這個孫子寵愛更甚。

    宮中人和朝中大臣心知肚明,老皇帝是想把這天下,交與李行之手中了。

    然李行之本人,能文能武,各方面都是拔尖的。但令太子妃惱的是,她這個寶貝兒子,偏就只喜歡男人。

    她逼婚也逼了,好說歹說也勸過了,李行之就一句話:“迎娶姚瑛過門,已經是孩兒的底線,諒孩兒無禮了,若母親不想聽到你找的那些鶯鶯燕燕同你抱怨我不舉,那就隨您的意思。”

    李行之這話再明瞭不過了,說粗俗點就是我對女人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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