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之的兩隻手都鬆了鬆, 尷尬道:“抱歉。”
搖籃裏的小世子一看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頓時哭得更大聲了。南子慕從人羣裏擠出來, 到搖籃邊,將小世子半拎了出來,抱在懷裏搖了搖。
“欸你。”李行之總覺得嬰兒脆弱, 抱他的時候都不敢用勁,一直是如同對待易碎的瓷器一般輕拿輕放。
不曾料到南子慕這麼粗暴地將他兒子拽進懷裏, 但這小孩竟真的不哭了
這樣也行的嗎侯爺一時覺得自己前些天的悉心呵護都餵了狗。
“你們都退下吧。”考慮到被這麼多人盯着餵奶應該不是什麼好的體驗, 李行之讓這些沒什麼用的奶媽奶爹先離開。
一羣披頭散髮的下人求之不得,立馬溜了。
南子慕將木牀上的帳子放了下來, 將自己完全遮住了,纔開始餵奶。他拉開衣服,方纔囫圇塞進懷裏的紙袋突然滾落在地,裏邊的包子在地上驚慌失措地打了兩個滾,最後落到了侯爺前方三尺處。
“那個”南子慕突然拉開簾子,李行之的視線從肉包上移開, 又對上南子慕的眼睛, 愣了愣,沒說出話來。
那視線又自然地滑落在南子慕露出的一塊肩膀上, 南子慕倒是不遮掩, 既然他被稱呼爲侯爺, 也就意味着他就是懷裏這個孩子的父親。
睡都睡過了,給他看一眼又不會少塊肉。
南子慕是不在乎,但李行之倒是秉持着“非禮勿視”的禮節,沒敢多看,就將視線移開了。
李行之彎腰,用紙袋將包子捏了起來,擱到一旁的木桌上,規規矩矩的同南子慕離了八尺的距離坐下。
“你叫什麼名字”李行之兀自倒了一杯茶,聲音不大不小。
已經回答過一遍的南子慕有點不耐煩道:“阿喜。”
要不是怕自己孤兒寡男的回終南山會被人笑話,南子慕抱着兒子一刻都不想留,馬上就走人。
再說這侯爺也不醜,人也不怎麼討厭,倒是可以一起偷回去
“阿喜。”李行之把這個名字輕輕複述了一遍,復又笑道,“倒是喜慶。”
“侯爺。”方纔南子慕在廚房遇見的那位婦女端着一碗麪,恭恭敬敬地擺到侯爺面前的桌上,“已經吃了好幾天的面了,明天的宵夜要換個口味嗎”
“不必換。”李行之道。
“是。”婦女一擡眼,掃見正在餵奶的南子慕,當下吃了一大驚,小聲嘀咕道,“那那位公子是”
李行之瞥見她的表情,隨口一答:“他是新來的奶爹,怎麼,你認識”
婦女搖頭:“奴婢不認識,只是方纔在廚房裏見過,還以爲是您的哪位門下客呢,怪不得餓成這樣”
南子慕合上衣領,抱着小孩假咳了幾聲,試圖提醒婦女閉嘴。可惜婦女會沒會意他不知道,李行之卻好奇道:“什麼”
婦女把方纔所發生的複述了一遍,可能是爲了暗吹一下自己的手藝好,她特意將南子慕的食量誇大其詞了不少。
李行之聽完淡淡一笑,對着南子慕問:“可是侯爺府虧待你了,餓成這樣”
“你別,瞎說”南子慕急起來有點結巴,“我沒有”
“那剛剛的包子可能是從世子衣服裏滾出來的吧。”李行之很刻意地抿開笑意,眉毛微微挑着。
南子慕從他的語氣裏吧咂到了一點調戲的意味,於是乾脆一臉認真的回答道:“是。”
完全看不出他在撒謊。
婦女憋着笑,默默退下了。
笑過之後,李行之的表情復又冷淡下來,咬了一口浸過了面汁的煎蛋,嚥下去後又開口:“你不是京城人吧”
他聽南子慕說話,聽着總覺得生澀。
“我住,山上。”南子慕慢吞吞道,“不,太,會說,你們,的話。”
李行之質疑地一挑眉:“哦山上,是終南山你是從沒下過山,還是一個人住,終南山也總不至於和我們這的話有多大偏差,畢竟離的這般近。”
南子慕看的出他在懷疑自己,卻仍保持着這個語速:“下過,一次山。一個人住。”
南子慕站起身,一路顛着小世子過去了。李行之雖然也沒什麼帶孩子的經驗,但是近來一着家就在這裏待着,那些奶媽們時刻提醒他抱孩子的正確姿勢,再加上多日的耳濡目染之下,也學了一些手法。
南子慕這怎麼看都不像是帶過孩子的,但偏偏他家小孩就喫他這一套。
李行之伸手接過小世子,雖然南子慕知道這小孩皮實,和一般的人類小孩不一樣,但爲了不嚇到這位侯爺,還是收起了把孩子丟到他懷裏的想法,規規矩矩地放到了他的懷裏。
南子慕俯身的那幾秒,和李行之的距離尤其近,他的視線不自覺地在南子慕的眼角眉梢打轉了一圈,復又落在他的手上這雙手細白無繭,倒像是養尊處優之人的手。
李行之把小孩豎着抱起來,輕輕緩緩地拍着小孩的後背。
他的眼睛半眯起來,意味深長的盯着無事可幹就在這房裏亂逛的南子慕,既然是從山上下來的,又是一個人住,怎麼可能是一副少爺模樣,手上連一層薄繭也無,這謊撒的真是漏洞百出。
況且沒規沒矩的,這位還是第一次敢在他面前和沒事人一樣閒逛的下人。
他到底是什麼來頭
“阿喜。”李行之不鹹不淡道。
“嗯”正在玩紗帳的南子慕回頭。
李行之對他這麼個莫名其妙的奶爹,心裏沒底,還是擔心他可能會對這孩子下手:“你先回去睡吧,世子今晚還是我來帶。”
南子慕很應景的打了個哈欠,點頭說好。然剛要走出門又突然卻步,折了回來:“我,睡哪”
奶媽和下人都以爲今天是他守着世子,所以暫時還沒有給他安排房間。
“徐娘沒給你安排嗎”李行之盯着他的眼睛問。
可惜南子慕這雙眼睛裏清明非常,叫侯爺吧咂不出半點東西來。他搖了搖頭,說:“她讓我,在這裏,看着世子。”
雖然南子慕是侯爺府應召來的奶爹,但很奇怪的是,李行之沒法用待下人的態度對他。當然,十有八九是因爲南子慕這張臉。
既然不是對下人,李行之嘴上就慣常是客套話:“那你就在這睡吧”
南子慕一溜煙就鑽進了被子裏,放下一半的紗帳後纔想起來道:“謝侯爺。”
“”
通常無論是客人還是下人,都必要萬般推脫,然後再自己去收拾一間乾淨屋子,是萬不敢搶他侯爺要睡的牀的。
李行之自小被這些人恭維奉承慣了,還從沒見過南子慕這樣的。
幸而這屋子裏還有個貴妃塌,雖然他一個大男人躺上去侷促了些,但到底還是能睡的。李行之有點鬱悶,站起來走了幾圈,把懷裏的世子給哄睡着了,又輕輕放進搖籃裏。
這時候南子慕才從被子裏悠悠鑽出個腦袋,原本束起的頭髮有些亂了,額角的幾縷碎髮柔軟地貼在臉上,不明不暗的燈火映在他的眼睛裏,使那雙眸子籠上了一點不真切的水汽。
“侯爺,還是你,睡牀吧。”南子慕好歹還有一點良心,知道自己這是在別人家,不是他的終南山,凡事要客氣些。
不過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躺在牀上連假動作都不願意做的也是他。
李行之原本想說“好”,但看着南子慕這個眼神,又覺得於心不忍,話到嘴邊,卻鬼使神差的成了:“無妨,你睡吧,我在貴妃塌上將就一晚。”
南子慕嘲他露出一個笑臉,又鑽進了被子裏。
李行之走到貴妃塌邊,蜷着身子躺下,好在屋子裏燃着炭,他身上蓋了狐裘披風,倒也不冷。
只是侯爺仔細想想又覺得有點委屈,自己過去二十多年,當真是萬花叢中過,他也不曾留情於一朵,今個怎麼突然就栽了
倒也不是心動,就是對着他,完全兇不起來
李行之胡思亂想了一會,沒多久也睡着了。不過他睡眠向來淺,今天還有不明底細的人在這屋裏,他更不敢睡熟了。
所以小世子那邊剛有一點動靜,他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