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牧歌

    一

    在雄雞清脆聲音的牽引下,窗外漸漸露出點點晨曦,淅淅瀝瀝的雨點打破清晨的寂靜,到處一片朦朧。這時,鬧鐘堅定不移地叫起來,隔一分鐘叫一下,攪得人心煩意亂。

    竹子伸了伸懶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沒好氣地壓低聲音說:叫,叫,叫你的腦殼。不過,煩歸煩,還要上班呢。她戀戀不捨地起牀,窸窸窣窣地穿衣,手忙腳亂地洗漱,本想跟老公黎明打聲招呼,見他正酣睡,就輕腳輕手地開門關門,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便融進了雨聲裏。

    防盜門關上的那種沉悶的聲音,猶如一把尖銳的利器,刺醒了黎明。他再也睡不着了,披衣起牀來到陽臺上。深秋清晨,寒意已經很深了,加上“落雨當過冬”,使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戰。這種天氣毫無疑問影響了心情。從沒有上班開始,他便經常蜷縮在家裏猶如一頭困獸,陽臺成了他領略和觀察四季的一個去處。心情壞透了的時候,更是賭氣不出門,像一個步入暮年的老人一樣看着日子排着隊來了又排着隊走了。

    還是一年前,黎明不幸患上了癌症,在醫院裏膽戰心驚地呆了半年,按照慣例斷斷續續地完成了放療和化療,然後就是定期複查。那段時間,他正處於人生最灰暗的時期。他想,得了這種病的人,就是帶着帳篷趕路的人,哪裏黑了就在哪裏歇,生命尚能跋涉幾許,是明天是後天是一年或是三年,沒有定數。醫生說是正在康復,黎明卻總是想到垂死掙扎這個成語。

    自從請假回家休養,生活便是一成不變波瀾不驚,每天循環往復。遇到天氣好心情好的時候,早餐後出去溜達個把小時,回來後做一套自己獨創的康復訓練操,之後看些亂七八糟的書。大約十一點鐘時,便開始煮飯。喫過中餐後開始午休。午休後上網玩會兒遊戲,磨磨蹭蹭地捱到下午。喫過晚飯後,便看些興味索然的電視節目。有時,他會在夜幕降臨時外出活動。所謂活動,黎明的理解就是要“活”就要“動”,要“動”才能“活”,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清澈碧綠的牛場河載着一河鱗鱗的波光,在小城的邊沿輕歌曼舞,在黎明的注視下,蜿蜒着向南方緩緩流去。河裏的沙洲、孤島上,生長着繁茂的小草和野花,把河流裝點得多姿多彩。河堤上生長着一排排的柳樹,靜靜地站成韻味悠長的唐詩宋詞,站成嫵媚多情風情萬種的江南女子。河的兩岸,是四季蔥蘢的田野。那些鬱鬱蔥蔥品種繁多的蔬菜,那些金黃燦燦的油菜花,那稻浪滾滾的豐收景象,都構成了一幅美麗的風景。

    他經常在這裏沉醉,或打着雨傘走在靜潔的河堤上,靜靜地傾聽淅瀝纏綿的雨聲;或坐在柳蔭籠罩的青石板上捧讀喜愛的書籍,任憑樹枝篩下點點溫柔的光影和聲聲蟬鳴,把他的身上弄得斑斑駁駁一片迷離;或躺在光潔的青石板上,眼睛透過柳樹枝圍成的帳篷,注視着被切割成不規則幾何圖形的湛藍天空;或者悠然邁步飽覽四季的田園風光,或者在田野的邊沿長久駐足,仔細閱讀莊稼們的熱烈的語言。間或的幾聲雞鳴和一陣狗吠,不時在炊煙飄蕩的村落迴盪,顯得那樣的生動而自然;或者放飛心靈在往事裏暢遊,打撈某種感覺什麼的,這簡直就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在這鋼筋混凝土構築的森林裏,在這城市的邊緣,在生命灰暗和人生彷徨時,居然有這麼一個絕妙的去處,彷彿就是上天的苦心安排。

    在這裏散步,已經成爲黎明一種生活方式。遇到偶爾相識的人,人們臉上表情豐富多彩,彷彿在說他居然還活着。他想在這裏溜達,向人們傳遞這樣一種信息:我還活着。

    二

    黎明和竹子最初是住在縣城的中心地帶的,無論是上班、女兒讀書還是買菜,都非常方便。但這裏臨近農貿市場,永遠是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車輛喇叭聲小販叫賣聲醉漢罵街聲聲聲嘈雜,空氣污濁,灰塵飛揚,窗子永遠緊閉着,跟生活在籠子裏一樣,讓人喘不過氣來。

    那時,在這座縣城的邊沿正在修建商住樓。痛定思痛之後,他們決定實行資產置換,賣掉那套住房,在這裏購房居住。對面就是鬱鬱蔥蔥、秀色可餐的森林公園,那裏有林蔭小徑,那裏有和美清風,那裏有新鮮空氣,那裏有啾啾鳥鳴,那裏有高大挺拔、直指雲天的樅樹,還有虯枝盤扎、枝繁葉茂的灌木,那裏有清香四溢、隨風起舞的野花,還有那淙淙流淌、清冽可口的清泉閒暇之時,憑窗遠眺,任眼睛鑽進那片叢林,融進那片賞心悅目的綠色海洋裏,便感覺心曠神怡,一種幸福的感覺便悄悄爬上心頭,繼而向全身擴散,那種感覺妙不可言。

    窗外,分佈着一片片平房,有純木結構的,也有磚木結構的,鱗次櫛比,錯落有致,周圍是一塊塊的土地,一年四季都種滿了蔬菜和莊稼,這裏可以看到荷鋤歸來的老農,有清秀美麗的村姑,飄逸着泥土的芳香,飄浮着淡紫色的炊煙,飄蕩着優美深沉的山歌小調,充滿了世外桃源般的誘惑和夢幻。

    於是,黎明便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了它,這是心靈疲憊的棲息的情感家園,這裏沒有灰塵,沒有噪音,只有新鮮和綠色,如清水沐浴着軀體和靈魂。這裏已是城市的邊沿,城鎮建設應該到此爲止了。他們經常爲這種頗具前瞻性的選擇沾沾自喜津津樂道。

    三

    旺發大叔這幾天正在經歷一個重大的選擇。

    在灣溪村,旺發大叔是典型的睜眼瞎。他常說大字是個疤,小字是個叉,它認不到我,我也認不到它。飽嘗了沒有文化的苦處,旺發大叔始終教育子女“只有耕讀纔是本”,特別是在老伴去世多年後,又當爹也當媽,硬是一泡屎一泡尿把兩個娃兒和一個姑娘盤大,終日臉朝黃土背朝天辛勤勞作,拼死拼活盤娃兒讀書。娃兒些也還爭氣,硬是考進了大學,畢業後相繼分配到縣機關工作。一家出了三個狀元,這在小村是前所未有的新聞。

    或許是長期生活在灣溪村,對這方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雖然娃兒些經常勸他到縣城來住,相互之間也好有個照應,但旺發大叔卻始終不爲所動。

    自從子女參加工作後,一向熱鬧的老屋一天天的沉寂下來,只留下旺發大叔孤零零照料老屋,逢年過節,孩子們便把他接來住上幾天。那些日子老人便像服刑人員眼巴巴地盼望早日出獄一樣,時間一到,便逃跑似地回到老家。

    旺發大叔不想到城裏居住,自有他的道理。城裏喫根蔥喫根菜喝口水都要掏錢,城裏人太勢利,哪比得家裏,沒有菜儘管去菜園子摘,渴了就喝清冽甘甜的山泉水;城裏人講衛生講得離了譜,進門要脫鞋換鞋多麻煩,落顆飯到地板上趕忙用手撿起來,看起來都煩;城裏人人情味淡,對門對戶不興打個招呼,問個事情也是愛理不理的,況且城裏又沒有幾個熟人,哪比得在灣溪,哪個都認得,不管是碰到哪個,都可以擺一陣子開上幾個玩笑所以旺發大叔每次到城裏,呆不了兩天就毛焦火辣的,雖然老屋沒有電視沒有沙發沒有空調,每餐都是青菜蘿蔔辣椒海茄,但家裏總有莫名的吸引力,自己就好比放在城裏的風箏,而線卻在老家裏。那裏有他的根,有他的靈魂。那種感覺是小輩們無法感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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