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外界的轩然大波丝毫没有影响到薛铖,他今日休沐在家,两扇大门将外界的喧扰隔绝门后, 府中依旧一片宁静。
雨仍在下, 将黄叶片片打落,薛铖持剑立于亭台中,面上情绪莫辨, 抬手抚过剑鞘上的花纹,蓦然拔剑出鞘。
铮地一声,雪亮的剑刃在沉闷的空气中划开一道裂痕, 剑身颤动,仿佛能感受到主人内心翻涌的情绪一般。
薛铖静静凝望利剑,片刻后蓦然翻转手腕,凌空一剑刺出
剑芒吞吐, 剑气纵横,凌厉的剑招在他手下铺开,招式极稳, 却又像蕴含着无边怒意、下一瞬就要爆发一般。剑刃荡出屋檐,切断坠落的雨丝,带着水滴收回, 又随着他的动作甩出,溅落于地。不多时,亭中地面便被雨滴溅得斑驳一片。
薛铖专注练剑,没有注意到小路另一头溯辞撑伞立于拱门下, 看向他的眼里不无担忧。
“溯辞。”正当她准备走上前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女声,转头看去,正见薛母顾氏款步而来。
“王妃。”溯辞诧异道“这么大的雨,您怎么来了”
顾氏的目光越过她,看了看练剑的薛铖,笑道“同你一样。”
溯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鬓角,低眸一笑。
顾氏上前于她并肩而立,看着薛铖的身影温声道“铖儿自幼便这样,心里憋着事不爱说,就偷偷跑来这里练剑,不累得动弹不得是不肯收手的。”
溯辞十分意外地转脸看她,只见她面容柔和,望着薛铖的眼里满是疼惜。
“后来我发现他这个习惯,每回他再来闷声练剑,我就会让厨房做一碗杏仁酪来看他。能开解两句自然好,若不能,有人陪着也比放着他一人要强。”
溯辞点点头,道“王妃苦心,将军定然会懂。”
顾氏笑着看向她,从桂嬷嬷手里接过食盒递给她,道“去吧。”
“这”溯辞有些犹豫,问“您不去看看么”
“哄了这么多年早哄腻了。”顾氏拍拍她的手,道“去吧。”
溯辞这才拿过食盒,对她道“多谢王妃。”
顾氏笑着点点头,看着她缓步走去亭台,片刻后转身对桂嬷嬷道“咱们回吧。”
等溯辞走近亭台,薛铖也发现了她的到来,慢慢停下手中的剑,看着她拾级而上,收好油纸伞,抬脸笑盈盈地瞧他。
“怎么跑这儿来了”薛铖收剑归鞘,大步迎向她。
“自然是来看你。”溯辞晃了晃手中的食盒,道“顺带帮王妃带点东西给你。”
看见那熟悉的食盒,薛铖脸上也浮起一丝笑意,道“让你们费心了。”
溯辞冲他眨眨眼,将食盒放在桌上,一面开一面道“知道费心还这么一声不吭跑来练剑。”
素手掀开盖子,还不等薛铖说些什么,溯辞瞧见里头两碗乳白的杏仁酪,顿时笑着哎呀了一声,喜滋滋道“王妃真是贴心。”她抬头对薛铖挤眉弄眼,说“这下不用眼巴巴瞅着你吃了。”
薛铖失笑,伸手去捏她的脸,道“贪嘴。”
溯辞龇牙,作势要咬他,被薛铖轻易躲了开去。二人闹了一阵子才在桌边坐下,一人端着一只碗,一面闲谈一面吃酪。
“看我就说嘛。”季老太傅瞥了眼薛敬,道“有溯辞陪着,薛铖没那么容易被打垮的。”
“我只是担心嘛。”
“有啥可担心的”季老太傅瞪圆了眼,“都到这地步了,他要再醒悟不过来,那脑子也没救了。”
那边薛铖一口酪喝得急了,呛得连声咳嗽起来,惹得溯辞一边给他顺气,一面笑道“这也能呛”
薛铖半晌才缓过气,幽幽转脸看了那碗酪一眼,眼神十分复杂。
刚才谁念叨我了
等一碗酪喝完,雨也小了不少。薛铖此时已无练剑的兴致,索性陪着溯辞一同去还了食盒,再送她回院子。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二人共撑一柄伞并肩而行。不愿再提那些烦恼事儿,溯辞抬眸看着天际的一线光亮,突然道“将军,若午后雨停了,咱们去市集逛逛吧。来京城这么久,我还有好些地方没有好好逛过呢。”
薛铖垂眸看她,见她眼里满是期待,心念一动,遂道“何须等放晴,雨天京城也是有好去处的。”
溯辞顿时惊喜地拍手笑道“那正好就有劳将军引路了。”
薛铖微微俯身,低声道“荣幸之至。”
雨天的京城确实有一个好去处,名曰霜园。园主人酷爱东南一带的园林建筑,仿其风格建造霜园,院中奇花异石雕栏画栋应有尽有,还有水榭亭台极尽雅趣。霜园一直以来多为京中文人士子青睐,但园子每日接待客人数量有限,加上高昂的酒水费用,也令不少人望而兴叹。
但雨天客少,想得一席位较平日也要容易一些。
等薛铖带着溯辞抵达霜园时,只剩竹居和曲水亭还空着,溯辞想了想,点了竹居,薛铖又要了一壶酒,而后便跟着侍者沿着蜿蜒的石子路向竹居而去。
竹居顾名思义,乃是一间为翠竹林包裹的木屋,无门无窗,四面垂着层层纱幔和竹帘,内有软塌矮桌,甚至还烧着火盆。侍者将酒放下后便告辞离去,偌大的竹居顿时只剩薛铖溯辞二人。
薛铖拉着她在屋檐边坐下,雨水从檐边坠落,滴在光滑的石面,溅起水花朵朵,整个屋子沉浸在雨穿竹林的簌簌声中,自有一番能宁静心神的氛围。
溯辞索性脱了鞋,光着脚伸出屋檐外,冰凉的雨丝洒落在光滑的肌肤上,激得她顿时打了个颤。
“也不怕冷。”薛铖想去拉她却被躲开,无奈道“当心着凉。”
“不会的。”溯辞将温热的掌心贴上他的脸颊,笑眯眯道“就一会儿。”
薛铖捉了她的手,转头斟了杯酒递给她,道“尝尝。”
溯辞兴致勃勃地接过小巧的酒杯,想也没想地一口闷了,辛辣的味道顿时冲上脑门,刺得她眼泪汪汪直吐舌头,道“怎么不是甜的”
薛铖顿时笑了开去,晃了晃手里的杯子,道“霜园从不卖甜酒,这里的酒多是窖藏的佳酿,照你这个喝法,三两杯就得上头。”
“那你不早说”溯辞愤愤瞪他一眼。